真正的脆弱

文/韦步峰

腰疼，行动不得力，且情绪也深受干扰。疼痛实在难忍，便央了同事老包，一同去他外甥的康复诊所治疗。

小伙子看到我，盯着我痛苦的表情看了几眼，让我掀起上衣，在我的痛处摁过几下，确定了疼痛的部位后，告诉我伤到筋了，且不能做推拿，需用针了。

我没有如此被扎过的体验，心情徒然复杂起来。小时候见过村里的卫生所里，有人头上扎了不少针，竟能泰然自若地下棋，好生惊讶。那些针，有的没及粗柄，有的高高地歪斜着，还随了他的下棋的动作一颤一颤，有刺儿球般的滑稽搞笑。常常寻了合适的机会，问过被针灸的人，疼吗？答道不疼的时候，便断定那是在哄小孩子——那么长的钢针，硬生生扎进肉里，怎么会不疼呢？

怀了好奇和庆幸——别人被扎毕竟与我毕竟不相干。然而眼前，就必须与我有关了。我沉沉地应了句，是思索，也是犹豫，但还是顺从地趴在了那小床上。隔着布帘，里面的那张床上，正躺着一个做针疗减肥的女人。大概减肥效果显著，此刻正洋溢着她的欢快的情绪。在我听来，这似乎是暗含着对我的讥讽了。

这小床，我熟悉。那次因我的脖子落枕，扭着脑袋抗抗了几天，终于挨不过疼，就跑来找人家。趴这床上被一通揉捏过后，顿觉全身舒畅、轻松，脖子也能转动自如，欣喜之声不绝，爽快之意绝胜于布帘那面的女声。而现在，是被扎，是即将遭遇小时候就感慨其神秘了的针疗。

我静静地趴着，有些惶恐不安和极不情愿，但疼痛的磨折最终让我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去细细感受钢针插入后腰的滋味。一点点，一丝丝，一根根，估计伤处早已密布来钢针，又忙着想那滑稽的样子。但终于知道，针扎入肌肉并不是早先料想的疼痛，不免暗暗钦佩针灸者技艺的娴熟了。趁小伙子不注意，我悄悄扭动一下腰，不觉疼痛，再扭，还是不疼，第三次扭动的幅度就更大了。“别动！疼得轻了吗？”小伙子喝止，我朝坐在不远处看过来的老包眨眨眼。

很快，左手臂被扎上一针，左手虎口靠后沿食指一线的地方被扎上两针，右手上又出现两针。现在的我，只能老老实实趴着，垂下床的两臂耷拉着，绝对极像是可怜的病人了。然而邻床那欢快还在继续，依然在漠视他人的无助。老包也漠视我的无助，写字台前坐着随意翻看着桌上是书，时不时抬头起来与他的外甥闲聊。至于对我，最大的关心，也只是在意着我腰间被抽出的血液，浓度比他的稀和颜色比他的红了。这是在腰部的针被拔出之后，又 “啪啪”连扎许多小孔，再摁上一个罐子，“嘎吱——嘎吱——”吸牢。我的肉被深深吸进去一大块，圆鼓鼓的。冒出来的血，也一定是呈线状喷射，被罐壁挡住，又流下来，成为猩红的一片了……

我想看看这惨状，但随后终于收起这调皮的好奇，沉沉地，心情蒙上一层委屈。逞强不示弱，毕竟是我年轻时候的秉性，而在中年终于来临，也还是因此招致伤痛。想哼哼几声，但又不能。面对老包和他的外甥，不能；面对邻床那欢声笑语，更加不能。

真正的脆弱并不是肢体遭遇痛楚时的承受力薄，而是在遭遇了伤痛之后，渴望成为关怀焦点的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