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笑容

文/韦步峰

我并不完全清楚政工科组织那些最近几年离、退养的校长、教委主任们到学校参观的真正原因，尽管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对他们的造访，我们显然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无论硬件还是软件。这是很早就有的工作安排，上周行政办公会上就已经做了通报与部署，本周二终于确定参观的时间定在今天。期中考试从昨天就已经开始了，相关人员也只能二者兼顾，终于分神出来两手都要抓了。

早操总结时，我对两个级部的学生做了高标准整理内务的要求，但从整理的效果来看，存在严重不足之处竟然很多。早饭后，我是皱着眉头亲自在宿舍区督阵的。看看学生忙碌地穿梭，热火朝天的清理过程，心里便有了更多的不舒服：这些不足，问题不在学生，而在于本该严明的管理过程出了漏洞。对每天清理的结果，缺少检查与评比；对暴露出来的问题，往往过多迁就于上课时间的不能耽误。好在能够抢在开考前收拾停当，但面貌一新的宿舍区，并没有给我一点高兴的理由。

得知参观者的车队就要抵达，各部门的领导干部齐刷刷等在了校门口。大铁门洞开了，从两辆大巴上下来的老校长、劳教委主任们映入我的视线。他们之中大多银发斑斑，但精神面貌比我预料到的要好得多。我一时间无法从众多面孔中找到需单独笑脸相迎的熟人，便跟了其他同事一起，站在大门内侧甬道边对人群做快速的反复扫描。

他们是值得尊敬的，他们在职期间对基础教育所付出的心血不应该被“后来”的我们忘记——他们都是我地基础教育的功臣。这些面孔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莘莘学子的视野，曾经留刻在继续踏着他们的足迹前进的人的心中。越来越多的参观者由校门口涌了进来。

“原来你在这里呀！？”几乎是跟我发现他一样的同时，我与老于握紧了手。他是我早年的级部主任，曾经跟我任教同一个学科，我的很多专业知识和技能都是有意或者无意从他那里学来的。他的头发白得更多了，脸色依旧透着当年般成熟的黑，笑起来说话的表情仿佛将我又带回了昨天。我惊讶于他的“过早”内退，他依旧如当年般的有魄力，依旧如当年般健谈。几天前，我收拾屋子，在找出来的电话本上还看到过他的电话，还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想了很久。想我曾熟识的他的儿子与原配，想他常常熬夜而黑瘦的面庞。也许冥冥之中有太多的机缘巧合，也许的确应该放慢工作的脚步，与他们做短暂的聚首了。

“胖了！绝对是胖了！”两个孙校长先后看到了我，“都胖得变了模样啦。哈哈！”他俩是一先一后从我当初工作的单位离任的老领导，都姓孙。前者的头发全白了，笑容依旧灿烂。在他的麾下，我工作了五年，我的专业领域里的荣誉大部分是那时候获得的，我的专业成长最辉煌的时期也是在他的任期内。后来我跟他一起离开了那单位，他去了海边，我则向城里又靠了一步。接任一把手的便是笑起来如大姑娘般腼腆的后者，他曾跟与我分在一个班学习教育管理专业。

认识的人就更多起来了。我纷纷与他们握手欢迎，纷纷说着寒暄的话语，但我多少有些失落——人群里缺少一个人。

人流向校园深处涌去，我们同事几个人便落在了后面。途经机房，在拐弯处，我的心头一喜，不远处正是我热切盼望见到的那个身影。我赶忙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他也姓孙，我当年的业务副校长。他对我的工作，历来有很好的评价，曾说我是他见到过的最仔细的小伙子，他所给予我的信任很令我感动。他当年胆小，夜晚回家不敢过路边的坟场，常常邀我送行。皎洁的月光下，有两个推着自行车说笑的人走在山路上，夜静悄悄的，旷野里只有说笑声和自行车链条发出的咔嚓搁楞的声响。这画面留在我的记忆里很久，直到现在依旧很清晰很清脆。我工作调动后乔迁，升任单位一把手的他亲自到我家看望，并当着我新领导的面说：“小韦不让我来，我也来给他闻锅（胶东有亲朋好友到到乔迁之人家中祝贺的习俗）。”并与之窃窃私语：“你使劲用他——他是块好钢……”他是我所经历的最没有架子的领导，他的热心肠总令我感动异常。

寒暄之后，他笑呵呵地让我去忙工作，不要再陪他了，“看看就走……”。“一直未能登门看望老领导，实在愧疚……”我说。“哈，小韦啊，知道你工作忙，别客气……你有四十多了吧？”得到我的回答之后，他突然意味深长地说，“是啊，该喊你老韦了……”他大概想起眼前的我正如他当年的年纪了。

政工科的人在前面带路，走得很快。由教学楼后面向西，参观了新启用的餐厅后，转道向南，绕过教学楼前的广场，通过教学楼中厅向大门走去。“回去吧，小韦……哈哈”孙校长对我说。“好的，孙校长，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慢走……有时间去看您……”

车队开动了，从车窗里我清晰地看到他在冲我站立的位置挥手，脸上荡漾的并不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