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        怜

文/韦步峰

那日值班（应该是中秋的前一天），跟同事在值班室就餐，谈笑间竟也吃了不少。百无聊赖，趁午后的阴凉正浓，于值班室前的甬道上徜徉，自有葱郁的绿叶和高挑的枝干辉映惬意的心情。

猛然间，一直丑陋的小狗出现在我的眼前。它摇摆着脏兮兮的尾巴，满脸欢喜地朝向我。眼神里分明显现着恐惧、无奈与哀求，随着尾巴的摇摆而渐渐发颤的身体因为瘦削而近乎于发抖了。我讨厌这样的狗，不喜欢它的流浪，不喜欢它的脏脏，更加不喜欢它那因为饥饿而不得不表现出来的乞怜的神情。

但这讨厌的情绪很快被怜悯取代了，它肯定是饿坏了。举目眼前，竟找不到一点可供给它的吃食，看看它尴尬的样子，我心里很不好受：在它看来，我应该是可以甚至完全能够提供食物给它的，但我竟然无计可施。我猛然想起午饭剩下的虾皮、鱼头等物被我装进纸盒，丢在值班室门口的垃圾桶里，我寻来丢到它的跟前。它被我的冒昧惊扰了，回头跑出去很远，见我伫立不动，便又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往回走。走到纸盒那里，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全身紧张起来，弓着身子低着头，将鼻子对着纸盒嗅了又嗅。我赶过去，将纸盒拆开，虾头、鱼刺出现了。这回没跑几步的它终于能够快速跳过来，终于不确定地啃咬起来，眼睛始终还是不离开站在不远处观望的我。

终于，它猛地咬了一大口，飞快地跑到很远处的角落里，脑袋朝里，趴在地上的屁股向外，歪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样子，很贪婪。我悬起来的心也能够放下来，竟也暗笑它的出于本能的不分善恶的害怕遭到欺凌、哄抢的愚蠢，然而又感叹起来：对无家可归的它来说，能遇到如此厚遇，的确应该大吃一惊，在惊讶的感觉里，当然惧怕这厚遇转瞬即逝。吃完一口，又回来叼一口，反复几次之后，它终于学会了放弃本不该有的警惕，索性直接趴在被我扯开的纸盒子上放肆地吃起来。那么多的皮和刺，顷刻间化为乌有。嗅嗅周围，再无可吃之物，悠闲起来，眼神也不是从前的祈求，眯缝起来看看我，爱理不理的样子。

看上去吃饱了它变了一个它，弄到让我搞不懂状况了。原以为，它会感激我的施舍，继续用欢喜的神情摇摆它的尾巴，我甚至都做好了被它缠倒退时候的应对的准备。现在看来，我有些自作多情了。

思忖间，一条更大一些的黑狗走了过来。这是建筑工地上的狗，平时很有在院落里悠闲游荡的派头。它径直朝流浪狗走过来，脚步很从容，但神色充满了敌意。流浪狗看到它，先是深深地一惊，转而像起初遇见我一样的摇着尾巴了。大黑狗自然放松了警惕，晃动着可以称为“大”的身躯走到跟前，用鼻子前后左右对流浪狗做全面地检查，流浪狗静静地蹲坐着，大有逆来顺受的姿态。

见无异样，大黑狗掉头朝东，越过水沟，走到被撕开的纸盒那里。流浪狗紧跟其后，待大黑狗停下，流浪狗仰起头，冲着大黑狗示好，那样子分明是在说着它们之间的暗语。

“刚才，在你的地盘上，我并没有多少可吃的东西，只不过吃了那人丢给我的垃圾……不信，你问问那个戴眼镜的家伙……”

“我不信，我看你鼓起来的肚子就知道你在骗我！而且我似乎隔着肚皮闻到了鱼头和虾皮的味道了……”

“真的没有啊，不行你检查吧……”

“真的只是垃圾啊，我对天发誓……”

“行啦！让我闻闻你的嘴……哼！老实点，这里是我的地盘！”

“是的，老大，我绝对听您的！”

“好险啊，幸亏我吃完之后舔光了嘴巴……显摆啥啊，不就是一块根本不属于你的水泥地么”

最终，大黑狗径直转向北，朝大门口方向走去。流浪狗跟在它的身后，很虔诚的跟随。但大狗并不喜欢它的殷勤，接连回头拒绝。流浪狗停了下来，原地转动了几下脑袋，无可奈何地再次回到刚才眯缝眼睛的地方，又坐下来，一脸的愁苦。

我不再观望它的愁苦，转身返回值班室。屋子里静悄悄的，同事躲进里面的卧室去见周公的声响传来，一股朦胧的睡意袭上我回想着流浪狗的心头。

它的乞怜源自一种无家可归后的无助，更是一种因为饥饿而放弃了尊严的哀求。一旦吃饱，作为狗的尊严便显现出来，似乎正要做一只堂堂正正的狗了。但当遇到地盘上真正的主人——大黑狗——便又一次表现出来用之凑效的乞怜，但这一次是充满了邪恶的谎言，恐怕仅仅是为了能够找到一处栖息之所。

狗就是狗，一旦自己的愿望得到满足，便显现出来狗的本性。

说到本性，还真的生不出太多的鄙夷的情绪。——跟狗同在生物界的人又将如何呢？

注：照片上传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