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真相(《鼠药》下部附录一)
而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真相是什么?就是我们对事物非常有限的了解,我们凭着这点了解,就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相。其实,隐秘而不可知,占据了世界的绝大多数地方,它就像无边的黑暗一样,永远都不可能被白昼所覆盖。所谓的真相,其实永远都只是主观的、片面的、暂时的、浅表的。更多的秘密,在那大海的深处更深处,人类永远都无法抵达。而过分执着的对真相的探究,只会令自己疲惫,让自己更迷惑,从而陷入疯狂。没有真相,永远都不会有真相。比方说,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我继父侵犯过我,这些我在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你还记得吧?小时候,我一直生活在这个阴影中。但是后来,渐渐地,我的这种记忆开始动摇了,它变得不确定了,它常常让我怀疑自己,我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是事实开始褪色模糊,还是始终只是幻觉如影相随?我无法从自己身上得到印证,他人更不能给我以肯定及否定的答案。真相变得那么可疑,许多时候那一道鬼影一样的记忆,成了吹皱平静心湖的莫名之风,它对生活的意义是消极的,只构成干扰。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这样的问题,是那么的无聊,它越来越不可能有正确的答案,显得那么讨厌,却又令人很难将其彻底摆脱。
——摘自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三日苏惠给邹善的信
我劝你放弃不是没有道理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纠结在这上头呢?这样做意义何在?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一切都可能是真实发生的,也可能只是梦境而已。非要分辨梦与非梦,这样执着你又是为什么?你非要将事实中的梦想部分剔除,非要用事实来将自己的臆想证实,你不觉得自己太可怕了吗?你有能力把你所经历过的一切还原吗?你敢肯定你的所有经历都有证据可以印证吗?真相已经如烟云一般,转化成宇宙间形态完全不同的物质,当你自以为找到它的时候,你会比任何人都大失所望。那么,当你将你自以为是真相的东西抓在手上的时候,你又怎么能肯定它就一定是你想要的真相呢?许多时候,你手上的真相,却是他人眼里的假象;反之也一样,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真理在握的。
——摘自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三日苏惠给邹善的信

挂在屋檐上的冰凌(本博今冬摄于吴江)
你对真相的一番高论,有些地方我是不能苟同的。比方说,你认为,生活中其实根本就没有真相,此一时的真相,也许恰是彼一时的假象;自己手中的真相,也许正是别人手中的假象。你还说,真相其实是一个飘忽不定的东西,它似是而非,忽隐忽现,许多真实发生过的事,其实也是非常可疑的,它一旦发生,从此留在记忆中,就是不确定的。你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是,我还是认为你的看法是陷入了一种虚无,你否定了所有的真实,故意将真实与幻象的界线模糊,这样的思维方式,不免有自欺欺人之嫌。我却坚信,绝大多数的事物,都是有其准确无误的真相的,只是纷扰的世象常常有意无意地将其掩盖。所不同的是,有些人并不想看到真相,而有些人,则无法不努力地拨开迷雾见到真相。不同的人生活态度不同,这是宿命,劝也没用。
——摘自一九八七年九月二十七日邹善给苏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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