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就娶你

朱晓玲
那一年，我和先生去往美丽神秘的泸沽湖途中

十七

可是，生活的不可预测和戏剧性，通常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即便那年队长在他家弥漫着谷酒香、臭豆腐香和花生米香的饭桌上定下的使佟季仁千般不满，万般委屈的、以记工分为酬劳的低微待遇也没维持多久就宣告终结。终结工分酬劳的起因，源于学校创建的第六个年头，全国实行土地改革。即，原属生产队的土地承包到户这一政策的实施。青石口村当然也不例外地将有限的土地分到了每家每户。

土地承包到户后，集体化生产大队小队随之土崩瓦解。“工分”酬劳制，也随着生产队的解体，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得象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踪影全无。生产队的解体，给原本举步维艰的青石口村小学，带来的打击不啻是雪上加霜。首当其冲受重创的当然是老师了。无工分可记，老师的报酬，从此没有着落。

生产队刚解体那会儿，队长佟旺兴，有天特味转到学校，找到刚走下坑坑洼洼土讲台的佟季仁郑重其事地问：“生产队都解体了，你的报酬没有着落，你打算咋办啊？”

“继续教书噻。”拍打着身上粉笔沫的佟季仁毫不含糊地答曰：“我不教书能干什么？”

“你还真想把学校办下去呀？”队长佟旺兴歪斜着头，象是看外星人一样，瞄瞧着佟季仁说：“你可想想清楚哦，生产队都不存在了，我对学校可再没有分文的支持权力了。哪个晓得形势会变成这样噻,一夜之间象是回到解放前了。”

“叔，可不能这样说。您是党员咧。”

“我说的是实话噻。田都分到户了，这和解放前有啥不同？唉，说老实话，我现在真后悔当初支持你创办学校。真是把你给害死了。”

“叔，这咋能怪你呢？您又不是政策的决策者。我真是蛮感谢您的。是您使我走上了讲台，实现我做老师的梦想。虽说这讲台是泥土垒的，那也是讲台啊！”

“你真不怪我呀？”

“我真不怪您，只有感谢。”

“可是现在不同了噻。生产队不存在了，我再也没能力支持你帮助你。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实在支撑不下去，不要硬撑着。就让学校垮球算了。你总不能饿着肚皮子教书噻。学校垮了，没有哪个会怪你的。”  

“我倒也不是怕被谁怪我才坚持把学校办下去。我主要是看学校刚刚办得有些眉目，学生也比初建校时多了不少，现在突然又让它垮掉，我是实在不舍得。而且，最使我放不下的是，学校垮了，这些山窝窝里的孩子们，又到哪儿去读书呢？唉，”佟季仁深深叹一口气说：“叔呀，您也不用太担心我的酬劳问题。没有工分，不是还有学生每学期交的学费么。”

“见鬼哟。”佟旺兴习惯性地把头向左边一扭，望向别处，说：“你还真指望学生交的那点学费维持学校呀？”

“生产队垮了，不指望学生交的学费维持学校，又能指望什么呢？”“靠学生交的那点可怜学费，维持学校维持你们几个老师的酬劳，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不管多艰难，我是要坚持把这个学校办下去的。”佟季仁语气平和，态度坚决地说：“叔啊，我和你说个掏心窝的话，不为别的，就为我自己的生存，我也得把学校办下去。”

他们说着话时，就走到了佟季仁办公兼卧室的门口，他说：“叔，进去坐坐吧。”

“不了不了，我就不进去了。”还没有由生产队解体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佟旺兴，站住，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口，黯然神伤地望向远处黛色的山麓，说：“我今天特味转到这儿来，一是向你赔礼道歉，当初不该圆成（促成之意——作者注）你创办什么狗屁学校；二是想来劝劝你，最好是让这个学校垮掉算球。我现在才明白，学校根本不是我们这些穷人想办就办得起的。当然罗，你实在要坚持把学校办下去，我也没办法。我今天把丑话说得前头，以后，我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你。不管你听不听，我是要做到人至义尽。最后，我还是提醒一下你：你别指望学生交来的学费维持学校。那是维持不下去的。这个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噻。”

也别怪队长泼佟季仁的冷水说“指望学生交的学费维持学校，是维持不下去的。”而事实就是如此。青石口村村小学，每学期收学费，和所有贫困地区乡村小学情况基本上是一样：是最艰难最马拉松式的一件事。除极少数家境比较好一点的学生，在学校多次催促下，勉强能以现金全额交付学费外，绝大部分贫困学生，都是带来一些米呀面粉呀、地瓜、南瓜、土豆、白菜、萝卜、食油、鸡蛋、在河里抓的鱼虾等等实物，折算成现金，作为交给学校的学费。这些学生们交来的实物“学费”，在后来的若干年中，真还成为佟季仁和其他几位老师的“工资”源了。后来的几年，县教育局偶尔也会拨点少得可怜又被层层盘剥的教育经费。然而，那点少得微乎其微的教育经费，连杯水车薪都说不上……因此，二十余年的教书生涯，并没给佟季仁带来财富和命运的必然转机。他和所有山村教师一样，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