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标题：老父亲的那点事（之一）

记得作家范小青的有一个短篇小说，讲了一个在城市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突然地有一天说话，家里面谁也听不懂了，以为是脑子出现了问题，找人诊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后来神经科、心理科、内外科都看了，不知所以然，不知道谁让他去找语言学家，真巧经语言学家认定，他说的这个语言，并不是因神经问题造成，而是，他讲的是已经失传多年的家乡土语，看起来很荒诞，到现在觉得这是作家的高明之处，在我们的血肉身躯中，残留着我们先人遗传的所有，只是我们浑然不觉而已，现实中这样的事情很多，不过是表现方式不一样而已。

老父亲已经九十高寿，腿脚还算利索，但脑子一定是出了问题，忘性很强，近期记忆估计不到五分钟，每次回家看老人买点他喜欢吃的东西，放在茶几上，不到三分钟，老父亲就会惊奇地问，这是谁拿来的东西，只好实话实说，这是儿子带过来孝敬你的，他点头表示知道，但是，一会儿的功夫，老母亲过来说话，老父亲就会问老母亲这是谁带过来的。

这种遗忘感觉太正常不过了，这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遗忘的越快，他的幸福指数就越高，不会一直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在不高兴的事情，一转头就忘了，包括他说出来自己不高兴的那些事情，说完就忘了，在去询问他，绝对矢口否认自己说过，所以家里面的人谁也没跟他计较，知道这是活到儿童的状态。

再就是产生幻觉，我观察应该出现很多早期的幻想，因为这些幻想他会编辑整理成一个假象的事情，问周围所有的人，当然，那些不了解他的习性的人，一定会被他的这种幻觉迷惑，我则知道这是他幻觉中的一个，或许这个幻觉是从梦中得到的，或许是霎那间的一个幻影被他捕捉到，在叙述哪个幻影，信以为真。

前年，我替家里面老人回老家，参加了他弟弟妹妹们为老人举行的一个法事，老父亲似乎知道，但很快的被遗忘，我参加活动以后，录制的影像资料，放给他看，应该说，少小离家的他应该喜欢看，却没想到他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的激动，把这些场面在随后的日子里，转换成为了另一个景象，问我，听说家乡那边来人了，找了你，没有到家里来，他们想干什么？

这种转化感觉有点意思，告诉老父亲不是家乡来人，而是我回去参加了一个法事活动，老父亲听了以后根本就不相信，把这件事情与他的幻觉混为一团，坚信是家乡来人，而不是我说得回老家的事情，即便你把这个事情守着他跟他的弟弟落实，表面上他知道了，可是没有半天，他依然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不间断的问你，家乡的人到底来干什么？

我猜测在他大脑的深处，依然保留着文革时期的跟多印象，为了整倒一个人，便会派人到他的家乡去寻找相关的问题，这种被称之为“外调”的事情，老人估计经历了不少，这还是多年前听老父亲跟我说的，京城里面的党同伐异，那时候非常的厉害，为了找到对方的问题，不同的帮派人搞外调，寻找一些人的问题，出生的问题，家乡里面的反应，以及跟他参加革命的一些人的反应，很有可能就找到了他们需要的材料。

解放以后就没间断过到父亲家乡了解情况的人，当然，老父亲也没少去过别的地方搞外调，就在这种相互的争斗中，大脑里被灌输了这些，以至于成为了一块心病，家乡来人的幻觉，就成为了他自己编出来的一件真实，还在分析这些人来了解他什么事情，忘记了早已经成为了退出政治舞台的现实。

好在过了一年，这个遗忘不掉的事情，突然让一个新的情况所占领，我回家以后，老父亲郑重其事的跟我说，你说，你姑姑（我父亲的妹妹）来了小城，为什么不到家里面来，我出去卖报纸，见到了她，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她说，刚来，现在工作很忙，抽时间去看你，说完转身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到家里面看看，你说她这是干什么？

换成别人一定会认为他的妹妹真不像话，到了哥哥的居住城市，不看自己的亲哥，只有我们知道，这又是一个新的幻觉，依然是之前那个幻觉的更新版，跟我哥哥讲这件事情，分析大概是老父亲想这些亲人了，跟老父亲商量，是否让你的弟弟妹妹来看你一下，老父亲听了以后予以否定。

这样的幻觉一直在影响着他，不管你曾经守着他给他的妹妹打电话，澄清这件事情是子虚乌有，当时感觉老父亲知道了，没有两天这个幻影又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又会煞有介事的跟你谈及这些事情，他脑海里的图像已经把场合地点安排在了家的周围。

这还算做是健在的人，提及这些人还感觉是无所谓的事情，用老母亲的话说，你爸爸提及的一些人早就不在了，他依然觉得他们活着，特别是曾经的那些战友，他把大脑呈现转换成为了生活中的呈现，他们的精神魂魄，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里面在交流，不过是我们无法理解而已。

老父亲喜欢在黑暗中一个人冥思苦想，我们回到家中，特别是到晚上，总会按照我们的生活习惯让家里面灯火通明，感觉出老父亲的极不适应，在我们吃饭的当口，他会把灯给关掉，假如你认为这是省电费，那就大错特错了，应该是在黑暗里面更容易与自己内心里的那些人物和场景的出现，老人基本上是活在无尽的回味之中。

老父亲戎马一生，到了老年呈现出来的状态，与曾经的风风火火大相径庭，更多时间活在了自我的内心世界里，他不太愿意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敞给家人看，看到他深更半夜一个人的身影，特别是在黑暗的夜幕中，看到一个影子在屋里晃动，你真的有一种特别心酸的感觉，你知道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孤独，你永远也猜不出他到底想了一些什么，感觉他生活在一个比我们更丰富多彩的世界里面，虽然，呈现给你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