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在单位停车，因为之前行车过程中感觉底盘有异响，于是停好车后便趴在地上看车底，看看是否漏油什么的，看了半天啥也没看出来。其实我根本不会修车，真要出了问题也解决不了，只能打电话给4S店。

午后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停车场上。直起腰之前，我看见一个细长的东西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缓缓飘移，大约三四厘米长，一两毫米宽，看上去像是一小截枯萎的小草或树枝。我想应该是起风的缘故，风吹动了这截枯枝。我抬起头，眯缝着眼看了看瓦蓝瓦蓝的、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脸上感觉不到微风吹拂。于是又低头看地上，那个小东西还在移动，这次我确定它是个活物——它在匀速前进，并且有明显的方向感。

是条小蚯蚓吗？我瞪大眼睛，终于辨识出这个小小的移动体是一只蚂蚁拖着一段细小的枯枝，蚂蚁的身体差不多和枯枝等宽，因此若不细看，它们好像是一个整体。这让我来了兴趣，于是索性蹲在那儿看它到底在干什么，要把那截枯枝拖到哪里去。我想，它大概是想把枯枝运到蚁洞作为建筑材料吧。

小蚂蚁拖着枯枝来到了青石板的边缘，随即滑了下去。我们单位停车场铺的青石板，每块大约60公分长、30公分宽，青石板与青石板之间有宽约15公分的缝隙。由于年深月久，缝隙里长满了杂草。小蚂蚁拖着枯枝滑下缝隙后，行动变得十分艰难。从它的行进方向看，很显然，它想携带着这段枯枝越过缝隙，爬上另一块青石板，但穿越这道15公分宽的、杂草丛生的缝隙对一个蚂蚁搬运工而言，差不多等同于一个人类扛着一根三丈高的竹竿，横穿一道三公里宽的、植物茂密的热带丛林，注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蚂蚁走得磕磕绊绊，枯枝不时被杂草牵绊住，脱离它的控制，它又得折返回来，拉住枯枝再度前行。这就样进三步，退两步。有一回，枯枝的前端被杂草缠住，蚂蚁弄了半天都没解开，它停了一会儿，爬到枯枝的尾部，举着尾部以前端为中心画了半个圆圈，这样“后队”就变成了“前队”，而刚才被小草缠住的一端也神奇地解开了。小蚂蚁的动作让我想起了我家里的那张写字台，每年秋天，我都要把它从房间的北墙搬到南墙的窗户底下，这样好让它（其实是我）冬天晒到太阳，夏天来临前再搬回去。写字台非常之沉，我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我的方法是挪动它的一头，再以这头为支点画半圆形，挪另一头，接下来以另一头为支点画半圆形……如此反复若干次，虽然要花不少时间，但总是能够把它搬到位的。

青石板缝隙的中间长了一株特别茂盛的小草，不仅叶子肥大，而且比周边的小草高出一大截。对小蚂蚁来说，扛着枯枝越过这株草，其难度简直有如攻打一座高大的城池。小蚂蚁折腾了好半天都没法迈过小草（它自己要过去是很容易的，关键是那段枯枝拖不过去），后来它找到的一个办法令我大为震惊——它拖着枯枝的一头，爬上了那株小草的一片叶子的顶部，枯枝的另一头还垂在地上。这个时候，我明显看到蚂蚁做了一个蹬腿的动作，草叶微微弯曲了一下，随即有如一张被拉开的弓又绷直了，将蚂蚁和枯枝弹了出去。蚂蚁携带着枯枝在半空中画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轻轻地落在了“对岸”的青石板上。

那一瞬间，我惊得目瞪口呆，嘴都合不拢了。我不能确定，小蚂蚁表演的这个有如高低杠凌空翻转的高难度动作，是一个偶然事件，还是它有意识的行为。

但接下来到了乐极生悲的时刻。蚂蚁落下来时，随身携带的那一小截枯枝在青石板上弹了一下，脱离了蚂蚁的操控。此时真的起风了，枯枝被吹走，再度跌落到两块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中。

你可以想象，当一名渔夫千辛万苦把一条大鱼钓上水面，眼看丰收在望，这时候鱼线突然断了，大鱼重又跌入水中。如果换作是人类，必定失望之极。但小蚂蚁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回到“丛林”，企图再次搬运枯枝。而这一回它是彻底无能为力了——那一小截枯枝被好几根小草死死缠绕，解开这些“绳索”完全超出了一只蚂蚁的能力范围。

小蚂蚁作了几次尝试均不见效之后，它在草丛和青石板之间跳上跳下，显得有些烦躁。此时又过来一只蚂蚁，两只蚂蚁随即展开了联合行动，围着枯枝几番折腾下来，依然没有丝毫进展。此时日头偏西，我已经蹲在地上看了小半个小时，腿都酸了。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去之时，两只蚂蚁几乎同时跳上了青石板，它们头对着头，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接下来它们在青石板上作了几个翻滚动作（你可以想象小狗在太阳地里打滚的场景），两只蚂蚁头尾相连，一齐朝着与枯枝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爬行。我看见这两只连体的蚂蚁爬过一块块被岁月冲洗得光滑圆润的青石板，越过一道道长满杂草的缝隙，消失在几米开外的停车场尽头，一片开满了粉红花朵的海棠树下的草丛之中。

我想起了刘慈欣的一篇小说，好像是叫《吞食者》吧（记不太清，下述情节也可能与原小说有出入）。人类与高等级文明吞食帝国派来的使者大牙谈判，希望吞食帝国给地球留条活路。为了达到目的，人类向大牙展示了几千年来人类世界创造的最牛逼的文明成果，希望以此博得同情。大牙指着地球上一处工地说，为了建造这座大楼，人类捣毁了无数个蚂蚁帝国，而蚂蚁也创造了属于它们自己的辉煌的文明，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比人类久远得多；蚂蚁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物种之一。

一只蚂蚁说：“咱们别干了，玩去吧。”

另一只蚂蚁说：“是啊，春天来了。看那片海棠花，开得多么灿烂！”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