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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开始得很晚,因为中央电视台正在举行中国民乐演奏大赛,这个乐队里的好几位乐手,都是某种乐器的权威,去当评委了。大赛结束,已经晚上10点,他们来索拉家聚齐。
刘索拉名气大,我倒想先说说杨靖。从来没见过这么玩儿琵琶的。比我见过的最疯的摇滚乐手玩吉他还要疯。那眼神、那动作、整个人的状态和神韵,全都不是传统的、我们在民乐演奏会上或者电视上看到的那种琵琶演奏。杨靖作为中国最好的琵琶演奏家之一,经常在各种主流的音乐会和电视上一本正经地演奏,是什么使她判若两人呢?恐怕就是刘索拉的创作了。同样判若两人的,还有李真贵、张仰胜、巫娜,这些在中国民乐界响当当的人物。在刘索拉的旋律里头,这些人全变了,灵魂出窍、本性毕露、亦魔亦幻,性感、疯狂,可是一点儿都不拧巴,更不做作。我做好了每根神经的精神准备,到刘索拉这儿,准能见着从来没见过,也没想到过的东西。可是看完排练,还是觉得,震了。
一晃十年
PP:以前在美国的林肯中心听过你的蓝调演奏会,就觉得挺过瘾,那时候你是跟美国的爵士音乐家合作,现在好像变化挺大的,乐队里全部是中国民族乐器,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客观条件上中国没有好的爵士乐手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索拉:不是。我97年在纽约成立“刘索拉与朋友们乐队”,演出效果很好,出的几张CD也不错,并且有基金的赞助。我因此认识一些特好的美国爵士音乐家。虽然我是主角和主要创作人,但那个乐队其实是一个美国乐队,我的创作是中国元素,我用中国的创作来让美国音乐演奏。2000年我和李真贵先生做了中国民族大乐队,是几个民族乐家的非常有个性有创意的即兴演奏,这就开始了用中国民乐来玩儿一些即兴的东西,有爵士范儿的东西。等于那次是一个实验,从那次开始我心里就有一个想法,就是做一个民乐队。我其实是追着民乐回到中国的。2003年我又把中国的民乐家和美国的爵士乐手合并起来,做了一个比较大型的音乐会,作为柏林艺术节的开幕演出。从2000年试验算起,民乐队已经七年了,到现在已经不光能独立演出,而且能和各国的爵士乐、摇滚乐、丹麦、德国的现代音乐、非洲的音乐合作,魂儿是中国的。他们的技术和基本功太好了。具有各种能力。
PP:你的美国乐队跟中国民乐合作,上次在北京演出,是2000年,而乐队的最初组建,是1997年,按照这次的海报上所说:“一晃十年”,关注你的人都能从报道里知道,你的乐队在不断地参加世界上的各种音乐节、艺术节,而且都获得成功。那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在国内演出呢?什么样的时机或者元素不成熟呢?
索拉:有一个探索的过程。乐队本身的基础、技术和音乐的感觉早就是最高水平的了,但是那种魂儿还不够清楚,不够带劲儿。中国民乐的那种传统的彬彬有礼太根深蒂固了,疯劲儿出不来,我就觉得不成熟。他们通过一次次地与外国音乐家合作,那种疯劲儿慢慢地释放出来了,自由了,也就越来越成熟了。直到这次,在丹麦音乐双年展上(这是世界最高水平的现代音乐节),当我看到他们能在台上特别得意洋洋地、自如地跟摇滚乐、现代乐应和,不只是演奏层面,而且是整个气韵的应和。看到他们这种状态,我心里踏实了,能在国内演了。
PP:到这种状态才在国内演,是不是也因为国内行业里对试验的东西接受得慢,批评性强,包容性弱,同时又对市场成功看得太重呢?
索拉: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不过不是我考虑的中心,我主要就是看艺术的状态和艺术家的状态。状态到了,就该表现了。每次表现都拿出当时所能达到的最好的状态。不过国内的好的音乐节太少倒是真的。好多新的东西,都是在国外先受欢迎了,才被国内认可,设计、现代舞,都是。
中国High
PP:虽然形式上发生了变化,可是听起来还是那么过瘾。
索拉:过瘾就对了,说通俗的话,就是能很“High”。其实这里面有一大堆专业的东西,不过我发现用“high”这个词儿,谁都能听懂,所以就干脆拿“中国High”这么个概念,给媒体下定义。我就是要表现给大家,中国的民乐,本来就是可以很“High”的,很“极限”的。我要把它发挥到最极限。我弄的这种东西,没人儿玩过,谁听过“极限民乐”。能算前无古人了吧?
PP:有什么历史的根源么?还是完全你自己造出来的?
索拉:有历史根源。最原始的音乐,是用于祭祀的,中国民乐也不例外。你想想,原始祭祀是怎么样一种境界?绝对是特别投入的,特别虔诚的,特别以精神为中心,然后疯狂、神秘。比如琵琶吧,最早使用在西亚的祭祀中,肯定特别图腾的感觉。然后传到唐朝,妓女开始弹,那当然会是特别性感的。所以我就让杨靖想象着恢复这两种意境和情绪。技术上她本身太出色了,只要感觉和情绪到了,就齐了。我的创作和形式都是新的,但创作的灵感和追求的境界,其实是恢复和复古。
PP:听洪晃说,你在美国的时候,为了找到爵士音乐的真谛,经常去混孟菲斯、哈林这样的地区,好像一般中国人听见这些地儿都挺怵的?
索拉:是,不光中国人,连一般的中产美国人都发怵。我在纽约的哈林区里混,真是天天冒着被强奸或者被抢劫的风险,可是最好的爵士乐、黑人音乐,确实在那里。孟菲斯更好玩了,几百年的黑人传统文化、音乐、连说话口音都是特别的。一般不是南方人的美国人都忍受不了。可是只有那儿,才有最纯正的,最地道的,最让人过瘾的音乐。
PP:那么做一个对比,你是怎么样体会到最高境界的中国民乐的,也是这么混出来的么?中国的民乐家们好合作么?比起美国的爵士音乐家们?
索拉:先天的条件好得多。美国最好的爵士乐家在民间,可是中国最好的民乐家在学院,而我恰恰是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出来的,所以天然的土壤特别好。比如李真贵老师,他本人就是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的主任。我们这个乐队的每个成员,都是历届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最棒的学生,都是李老师的学生。我自己虽然是作曲系出来的,但民乐也是必修课。每个学作曲的都学过作民乐。我发挥得比较极限。所以这种认知,从根儿上说就是最高水平的。还有一个好条件,也是中国民乐家比起美国爵士乐家的优势,就是他们都识谱,而且是五线谱,这也是学院教育赋予他们的得天独厚的条件。美国好多爵士乐大师都不识谱,或者认识谱子,但不习惯跟着谱子弹,有时候弹着弹着,那技术就跟不上谱子了,跟他们合作,我会把我的谱子让他们试,试得出来的就用,跟不上的,就舍弃了,必须得牵就他的随意性和技术局限。可是中国的民乐家就好多了,他们从正统教育那得来一身过硬的基本功,所以我的谱子一出来,这些民乐家进入状态就特别快,加上最棒的演奏技术和技巧,太牛B了,完全能达到我要的东西,准确无误。事实证明,在国际的很多音乐节上,这些民乐家的识谱演奏能力,都是顶尖儿的,比很多外国的音乐家都棒,这也是他们能和几乎所有的形式的音乐合作的一个特好的先决条件。
PP:那么中国民乐家比起美国玩爵士乐的,有什么欠缺么,对于表现你的东西而言?
索拉:美国爵士乐家,我得给他们练技术,得控制他们。中国民乐家技术没问题,我得煽乎他们放肆,扔掉矜持,放开了。比如2003年刚成立那会儿,这些民乐家特别拘谨,因为从小受的是中国最传统的教育。演奏的时候,他们极其尊重李老师,李老师站着敲鼓,他们不敢做着,李老师一坐下,他们齐刷刷全坐下了。我就得鼓动他们,必须得放开,怎么舒服怎么来。这点儿好容易纠正了。又有新毛病,就是在乐队里,我是用人声表演,他们又会本能地以为,我演唱,他们是给我伴奏的,于是声音、情感全都弱下来了,特自觉特主动地就当起伴奏来了。我又得鼓动他们,告诉他们得跟我抢、压过我去,把个性全表现出来。这些观念在他们脑子里挺深的,不是交待一声儿就撒得开的,经过了好长时间的磨合,才有今天这种“自由音乐家”的气质,彻底冲破了古典音乐家的局限。
刘索拉和朋友们
PP:可是据这次丹麦音乐节上欧洲媒体的报道,说你们的乐队是很注重中国传统礼节的。
索拉:(笑),那是演奏以外,我们绝对是“尊老爱幼”的。比如介绍乐队成员,我肯定先从李老师开始,他是大家学生时代的老师。然后按年龄往下排,我们这个乐队,最年长的60多岁,最小的才18岁。
PP:正好,说到这儿,你也给我介绍一遍乐队成员吧。
索拉:那我还按照年龄次序来。这个乐队叫“刘索拉和朋友们”。首先是李真贵老师,我们大家的老师,民族鼓的大师,国外媒体叫他“中国鼓王”,国宝级的独奏家,是典型的那种老一代传统音乐家的范儿,特别有弹性的音色,而且姿势非常好看,我们所有人都直接或者间接是他的学生。接下来是我,我作曲,然后在乐队里用人声表演。然后是杨靖,中国最棒的琵琶,刘德海大师的大弟子,而且是一直跟在师傅身边,最得真传的,她的演奏“秒音联珠”,“文曲”和“武曲”都非常到位,“文曲”每个音符都有故事,“武曲”干净利落,能量充沛,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她在台上可以眉飞色舞,已经脱离了原来古典音乐家的那种含蓄害羞之类的拘谨,又大方又性感。然后是张仰胜,也是一流的鼓手,总政歌舞团的大校还是上校来着?他的打击乐像猛虎下山,是我们乐队能量的支柱。然后是巫娜,年轻漂亮的古琴家,是乐队里最有现代感的,最“爵士”范儿的,你看她穿衣服,永远那么酷。她跟我演,也跟崔健演,跟窦唯演,她有自己的琴社; 也经常参加各种试验的演奏。她以后肯定是一个很世界性的民族音乐家。然后是俩个音乐学院的年轻学生,也是最出色的学生(今天不在)。
PP:除了跟国外的音乐家合作的时候,这个乐队成员是完全固定的么?
索拉:现在是基本固定了。也有过变化调整,主要是有些成员实在是太忙了,比如张烈,前一阵还在,最近实在太忙,没法参加这次演出了。还有袁莎,最好的青年古筝家,以前也是这个乐队的成员。
PP:你反复提到基本功、技术、技巧。这么说,你的作品,是需要演奏家们很高超的基本功和技术的?
索拉:当然了。没有一流的技术,根本玩儿不起来。别忘了我追求的是极限。谁的极限最极限?肯定是技术最好的人,他们得能把各自的演奏拉伸到一种没人达到过的尺度,然后还得合作,还得是一个整体。我有时候开玩笑,说这伙人是“音乐黑手党”、“音乐流氓”。你想吧,得特厉害的人,才能当黑手党吧。你必须得到一个高度,才可以为所欲为。
PP:也就是说,你攒这么多最著名的民乐家在一块儿,不是为了名气大、或者商业价值大?
索拉:太不是了!不是大师,根本就演不出来我的谱子。我的东西比他们各自在传统的表演里要求的技法要高得多,而且还有即兴。比如在我的乐队里,我拿古琴当电贝斯使,那种幅度,那种速度,都不是一般演奏家能做到的。
美和美学
PP:咱们刚才谈你音乐的形式比较多。现在聊点音乐的内容,这些旋律,我听着除了过瘾以外,确实有一种很鬼魅,很神秘,而且还特别亢奋的感觉。你这种创作的灵感源泉,来自哪?
索拉:我父母的死。我老想他们,老梦见他们,后来发现我能在梦里跟他们交流,后来我就高兴了,因为梦里能交流,就等于我没失去他们。我这不算宣传封建迷信吧?(笑)所以我的音乐本身并不悲伤,但是比较野,就是找那种祭祀的感觉。你想,古人在祭祀的时候,就是跟神鬼交流,肯定是神秘主义的一种东西,而且是把自己最好的本事都拿出来,可能是在现实世界都达不到的那些本事,全拿出来献给神鬼,献给祖先,也就是极限的东西。
PP:明白了。这回说深了。那么你有一种自信么?就是中国国内的观众是否能听懂你对极限的追求?
索拉:演奏起来难度很大。但是从听众去听的角度说,一点儿都不晦涩。这回在丹麦有件事儿特别让我高兴。就是有一个小孩儿,小姑娘,第一天听了排练,第二天非让他爸又带她来听演出。你想,一般很少有小孩儿迷恋现代音乐的。我记得我最早在英国做现代音乐的时候,我的经理人就跟我说:“什么时候你的现代音乐小孩儿都爱听了,就说明成熟了”。那时候,我做的音乐,小孩儿听了就跑。可是这回,小孩儿上瘾了,我松口气儿。我希望连小孩都爱听我的音乐。但是我不会为了争取小孩儿,我就投降。我希望这是一种中间的默契。
PP:其他一些音乐家,比如谭盾、马友友,也都搞过民乐的尝试,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人搞得更商业一些的新的民乐尝试。你觉得你与他们的不同点在哪里?
索拉:从乐队的水平来看,我的乐队不输于任何人,但我的东西更极端。我经历了太多种生活,所以乐队有一种“流氓气质”、“重金属气质”。顺便说一下,别的媒体老让我评价他们,尤其评价谭盾。我觉得不应该乱评价别人,从音乐家的角度,只评价作品。我今年组织过“你别无选择”音乐会,都是我们那一届同学,有谭盾、瞿小松、郭文景、叶小刚他们。谭盾在这个音乐里面作品,非常棒。其他一些,我没听过的,也没法儿评价。
PP:所有的媒体,都爱报道你的书,一来因为很多孩子在大学时代都读过你的书;二来,好归类。可是对于你的音乐,好象很难归类,没法归在哪个类别里跟别人比,所以媒体报道起来就费劲。
索拉:是有这个问题,其实国内的信息是发达的,但是真正,实实在在地看见、体会的那种眼界,还是少点。所以归类的本领差点儿。不过我这东西确实挺难归类的。
PP:美国的媒体曾经把你归纳为“世界音乐”,而且还进入了排行榜的前几名。现在中国也开始引用这种叫法了。
索拉:其实我不喜欢,首先是我现在变化了,我在搞民乐。其次是那个“世界音乐”的排行,不算太负责,其中有好的、地道的非洲音乐,也有“跳大神儿”的,有“糟改”西藏歌的。
PP:你怎么界定“糟改”和“创新”呢?
索拉:审美。其实形式不重要,加电声也好,复古也好,融入其他表演形式也好,都无所谓。提到审美层面来看,就很清楚了。真实的、艺术的审美,和功利的、商业的审美,很容易分辨出来。其实现在对民乐的改革、创新很多,但缺乏一个审美的讨论。审美是美学的标准,不是美的标准。美的标准遏制实验,它让所有人就听一种听得惯的声儿。美学的标准才是鼓励实验的。现在缺乏审美的、美学的讨论。
PP:既然刚才说到书了,顺便发挥一下。你的成名作《你别无选择》从80年代就是大学生的必读物。可是现在那个时代早过了,你写的那些校园环境、逸事都时过境迁了。可是居然到二千年代毕业的大学生,还有很多人读这篇小说。你好像老是年轻人的一个偶像。你自己觉得为什么?
索拉:理解吧。理解那种冲动和好奇。年轻人的好奇心特别重,这是永远不变的。可能八十年代和二千年代好奇的东西不一样了,可是好奇心一样,叛逆心也一样。
丹麦音乐节的报道,说索拉和他的乐队彻底颠覆了中国民乐。要说颠覆,她颠覆的其实是后来形成的那种成为套路、规范的民乐,她恢复的其实是中国民乐最原始的热情。她创新的,
链接:“刘索拉和朋友们”乐队核心演奏家
李真贵:
男。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打击乐学会副会长,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打击乐教授。被国外媒体称为“中国鼓王”。
杨靖:
女。著名琵琶演奏家,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师从刘德海教授,获得硕士学位。现为中国音乐学院副教授,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理事。
张仰胜:
男。总政歌舞团青年打击乐演奏家,上校军衔。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主修打击乐及作曲理论。现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理事、打击乐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中国人民大学客座教授。任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表演领鼓。
巫娜:
女。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师从演奏家、教育家李祥庭先生。中国第一位古琴硕士。丝桐馆主人。多次与刘索拉、崔健、窦唯合作试验音乐。
演出地点:北京中山音乐堂
演出时间:2007年12月9日
票价:80元 ---- 1080元
学生票:50元
订票:www.piao.com.cn, www.51piao.com., www.blpw.com
8008103731, 4008103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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