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忆

 

   我是一个快乐、诙谐、与世无争的人，然而，临近30岁的时候，我是忧伤的。
   那一年，我时常从睡梦中徒然惊醒，一个人坐上窗台，隔着窗前椿榆合抱的枝桠，看明月西沉。我的思绪总是断断续续在想：我真的要永远告别20岁了吗？我就要这样一如既往，做一个欢乐而平庸的人吗？我忽而觉得枉过了10年的日子，生活和事业留下了巨大的空白。
   那段时间，我一直有一种冲动，想写一首激扬澎湃而又夹杂着感怀的歌，并要为它寻找一个合适的歌手。这种冲动随着我养成翻弄旧物的习惯，越来越大地占据了我的心灵。过去的旧照片、曾经穿过的旧军装、大学时代的日记，都会勾起我大段大段的回忆。当它们传达给我的愁绪膨胀出胸膛时，我会觉得书房太小，根本无法容纳我的悲哀，于是一个人跑到街市去散心，减轻胸口的堵压。
   我无法理解，人生的单行线竟是如此残酷，一经踏上，再也无法向回行走。
   一天深夜，一大群朋友去吃夜宵。席间，王晓京（有名的音乐经纪人）说正在为签约歌手罗琦寻找新专辑歌词，我的心强烈地为之一动。
   罗琦是个谜。最初听她唱歌，以为她已30好几，直到她的一只眼睛被人刺残，爆出新闻，我才得知她那时只有17岁。她对生命的先验感悟和她富于沧桑的嗓音令我着迷，以至那一夜，当我又从梦中惊醒，竟能按她的声音模式，在西移的明月下，草草地写下《青春，十万火急》。这一夜，突如其来的20岁年华和悄然而逝的20岁往事，又一次摇曳着我的记忆，我不得不接受一个铁的现实——我，年轻的阿忆——20岁却将永远成为他失去的岁月。
   岁末的时候，京城里两大生活热线的掌门人去司马台长城过元旦，我们沿着万仞悬崖上的残垣断壁，登上望京楼，准备在那里送走旧岁，迎接新年。这次《零点跨越》行动给我最深的感受，莫过于暮色中看到的夕阳。鲜红的太阳娴静无声地隐入万籁俱寂的群山之中，那一刻我多想伸出手臂，挽住徐徐下沉的夕阳，让美丽永驻这一瞬间。我知道，夕阳西下触发我的思绪，一定大于同行者。环顾四周，在那些被夕阳美景震慑的伙伴中，惟有我一个恰在而立年的边缘。由于千百年来的文化影响，人们在念叨重大生命疆界的跨越时，最容易触景而生情。这使我相信，19岁人眼里的夕阳和29岁人的是不相同的，正如老人看到夕阳和小儿看到夕阳不同一样。我开始怀疑罗琦能不能表达我的想法，青春的流逝对于她还是想象，对我已是经验。对想象者而言，青春的困难大于快乐，对经验者而言，流逝的全部是幸福，包括对困难的记忆。
   有一次与罗琦合作节目，在喧嚣的办公室里，我看着默默翻看艾略特（那可是十分难懂的大部头）的罗琦，终于没有把歌词的事告诉她。她会喜欢诸如“鸡毛信”、“消息树”、“烽火台”之类的意象吗？那些都是我们那代人熟悉的东西，在我们长大成人的时候，它们死掉了，它们所包含的时代色彩埋葬在6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的心底，在我们不知不觉走向30岁的过程中，被玫瑰花、蝴蝶飞、爱情鸟取代了。
   节目结束后，我把罗琦送出玻璃门，望着她裹紧夹着艾略特的小棉袄，消失在夜风里，心中隐隐为她难过，青春会留给她什么记忆呢？她必须带上墨镜唱朋友们为她写的《选择坚强》，台上伤感的奔放和她台下的少言寡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切不能说与她遭受的重创没有关系。但是，一想到她刚刚19岁的青春年华，我又嫉妒不已，那是我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的世界。
   在29岁最后一个夜晚，我习惯性地从梦里惊起，望着投入窗口的月光，一时百感交集，痛不欲生，只好一个人溜出院门，去馄饨摊上喝了一夜啤酒。当皓月西沉，东方渐红的时候，30岁的人生已无可商议地开始了。
   奇怪的是，一过30岁，我又成了快乐、诙谐、与世无争的人，再没有一次夜梦惊断的幽恨。与许多中年人谈起此事，大家都有同感。临界30岁时，悔恨交加，30岁过后又渐入安详，坦然受之了。不怪那位20年前因出演《爱情故事》走红的雅丽·麦加箩，在她58岁时曾说：“29岁那年，我常因快要踏入30岁而忧愁不已。但今天，我却比当年快乐多了！”

 

                                        北京东四七条四号院

                                          1994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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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十万火急》

 

作词/     阿忆

 

兄弟你快快起，抓住那个晨曦。

有封鸡毛信，请捎给你自己。

 

白昼的困惑子夜的梦还有那傍晚的空虚，

朦胧的欣喜淡淡的忧伤还要与家人分离，

对长者的彬彬有礼还有尊重公德和妇女，

青春的感受已日夜兼程梦中的雷阵雨．

 

兄弟你要努力，触摸你的胡须，

看那消息树，已为你倒下去．

 

春天的流水冬天的雪还有那秋天的大雨，

勃勃的生机深深的疲倦还有社会的敌意，

必不可少一门外国语政治原理和计算机，

陌生的世界已兵临城下书中的空城计。

 

兄弟你别逃避，抓住每个机遇．

有座烽火台，已为你燃烧起．

 

青年的反抗老年的泪还有那中年的忧郁，

火热的忠诚不满的双眼还有天大的委屈，

躲不开责任得不到权力一点点人民币，

绝对的无奈已破门而入青春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