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有时候，木辛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难以自拔的自作多情的迷魂阵,但是并不十分严重。严重的倒是那些男同学的玩笑却如影随形,欲罢不能。

    一天早上跑步的时候,红白在前面跑着。木辛似乎忘记了跑步带来的难受,一边强迫自己有节奏地进行胸式呼吸,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的红白。红白的确很漂亮,而且跑起来步履十分轻盈和矫健,晨雾中她的倩影又增加了几分朦胧的美感。正当木辛在欣赏的时候,后面响起一个声音叫“红白、红白”,原来是班里一个高个子同学。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鼻子高高的,眼珠狡狎地转动着,嘻皮笑脸地对着木辛开玩笑。他的叫喊声可能是对前面的红白神经系统发生了震撼,所以红白掉头看着后面的两个人。这位同学不失时机地又大叫两声“红白、红白”。木辛觉得这家伙太粗鲁,把这么美丽的气氛破坏了,一点情调都不剩了。红白已经离开跑道跑远了。

    木辛当然不能和这个同学吵闹,人家有人家的自由,尽管有些过分之处。木辛敏感地想到,很多与这个高个子家伙一样对他开玩笑的同学,其实内心里都有某种性本能造成的性冲动在支配着他们的言行。他们是别有用心的,借着与木辛开玩笑的机会,体会说红白、想红白的感觉和情调。他们都是正常的,正值青春期的人,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红白不从心底里涌起几分难以言表的冲动似乎是没有道理的。说不定在某些木辛并不知晓的情形下,这些人比木辛更加单相思地想着红白,说着红白,只不过,他们为了尊重木辛的专利,才以木辛为桥梁和突破口,从而直逼红白。

木辛很清楚这些人的动机。

    木辛应该感谢红白,因为正是红白在学校出现之后,他才完全从学习的氛围中有了一定时间的超脱,而且在个性方面有所突破。他,似乎不再那么孤独,话多了一些,有时候甚至还主动与同学们开一些有关红白的、既算不上高雅又称不上低级的玩笑。这样,木辛给人的印象是对女孩子特别感兴趣,言谈之中又不乏机智和幽默。

    但是,木辛在性格上的突破也就只停留在这个程度。

    有一天，在学校大食堂,大家都在排队买饭吃。长长的几排队伍里,充满食欲的学生们嘈喳得沸沸扬扬,在天花板很高的大厅里形成绵绵不断的嗡响。木辛和几个同学排在队伍的前面,他们正在观察队伍里有没有红白,结果他们很失望,红白姗姗来迟,一直不见芳影。他正在左顾右盼,神情略显不快的时候,大门口红白双手拿着饭盒走来了。当她走近队伍的时候,木辛听见四周都有人在叫“红白”,唯有他自己似乎有点激动而没有出声。

    红白似乎很可怜,因为队伍很长,一般来说是不让插队的。木辛真想当一回英雄,替红白打一份饭,但他又没有这个胆量。几个同学也开玩笑，要木辛把红白叫过来给她打一份。有人突然大声叫喊:“红白,红白你来迟了”。队伍里响起一阵哄笑,木辛不耐烦地轻声骂这些“无聊”的家伙们。幸好,这些女孩们包括红白自己不知道红白为何物,倒是她们被这群男孩子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脸上多了一块有损美丽形象的伤疤,有的女孩子还神经质地上下打量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干净的地方。

    木辛正在替红白感到别扭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给她让了一个位,她乘势钻进去。

    高中生就是这样无聊,男孩子们处于青春期的成长阶段,性冲动折磨着他们,使他们不得不对红白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发生兴趣,连一贯严肃认真的木辛也毫不例外,真是可笑可叹的性冲动。

    多年以后,木辛初恋的时候,会为这一时期的感情冲动而感到同情,同时也感到后怕。同情的是,一个纯情的高中男孩竞然在孤独的个性状态下有了一次不曾开花结果的单相思或自作多情,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同学作公证人。后怕的是,如果这一次自作多情演变成初恋,木辛怀疑自己能考上那所重点名牌大学。

    其实,木辛对红白的处理方式是恰当的,以一种超脱态度泰然处之,以一种类似于艺术家的方式来审视红白的美。这样说,未免有些冠冕堂皇。木辛由此又反省自己,觉得自己似乎是一个并不十分坚强的伪君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确发自内心地喜欢象红白这样的女孩子。尽管在学校里不可能与红白说一句话,单独会一次面,但木辛内心里却幻想,在未来的某个风和日丽的春天里,在江南的小桥流水边，邂逅风姿绰约的红白。

    尽管木辛坚强的个性是经年累月的历炼磨砺出来的,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青春的激情,有青春期火热的冲动。所以,木辛的学习情况不可能不受影响。高中二年级的第二学期中考试,他第一次觉得对不起兄长,对不起老师,对不起自己。尽管他不喜欢化学课程,但不致于差一点不及格。六十多分的成绩在班里只能与那些平时吊儿郎当的学生相提并论。正是因为化学成绩影响了他的总成绩,因而使他的名次滞后了好几名。幸好他的功底深厚,其他课程的成绩强有力地抵消了化学成绩引起的落差。

    木辛是一个并不十分真实的伪君子。他对这次考试作了一次深刻的反省,他在日记中告诫自己,今后决不能因为红白或者其他情绪因素影响学习。他在日记里的独白和反省可以说是内心的写照。可是,他这个人有点爱面子,前十名中只有他一个成绩从第二名下滑了好几名,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极力自我辩解说是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以致于第二天考试时无精打采,又看错了一道大题,结果成绩自然不理想。他给大哥的信中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这次期中考试的情况,名次和成绩也不让大哥知道。大哥后来写信指出他的错误,考好了就沾沾自喜,考砸了就垂头丧气,报喜不报忧。

    这一学期,学校竞选学生会干部,结果汤姆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这个事件在全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波。凭形象,凭个头,汤姆完全逊色于那位高大英俊的失败者。他们二人被从近千名学生中推选出来,进行最后的角逐。竟选的气氛异常激烈,但又不失公平。全校学生云集大孔堂,裁判们认真地阅读有关二人的书面资料,竞选台上主持人扯着高八度的嗓子简要地介绍二人的情况。

    先上场的不是汤姆。这个高个子青年不象来自农村,皮肤白皙,发型梳得很有特色,有点象抗日战争时期的穿长衫的大学生。他显得有点紧张,分明是太激动了,结果他的表现令人失望。

    木辛却希望汤姆当上学生会主席,所以他对高个子的表现倒是幸灾乐祸,暗地里为汤姆庆幸。

    汤姆出话不凡,言辞激越,语气坚定而铿锵有力。他的文章可以说没有逻辑错误和语法错误,通顺、自然,他的姿志语言尤其出神入化地把他的竞选演说点染得波澜起伏,汇语言、动作于一炉，融思想、情感于一体,把整个竞选场面渲染得有如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又有如炎夏烈日暴雨狂泻电闪雷鸣。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完全被导入一种难以自控的情绪化境界,裁判完全被折服了。尽管汤姆只有不到一米七的个头,皮肤黝黑,显然是农村的标志,但是,他丝毫也不缺乏做一个领导者的气质,包括决心、勇气、魄力和智慧。那个高个子的男青年以形象来看,可以说会让所有的女孩子一见倾心,但是他在汤姆的领袖般刚毅、智慧的形象面前,显得稚嫩、矮小。能力与形象是没有比例关系的,木辛内心里坚信这一点。

    在这所中学,汤姆的成就大于木辛,他不仅成绩不错,而且体现了众人瞩目的领导才能。这一点,木辛是非常佩服的。木辛决不承认自己没有这种才能,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胆量而已。木辛是一个永不服输的人。

    但是,高中二年级的木辛除了成绩不错以外,在学校里只有两件事情值得他骄傲,一件是他又一次以第一名的成绩夺得年级英语竞赛的冠军,另一件就是他的所谓红白事件。所以木辛也是一个名人,尽管名气没有汤姆大。

    木辛仍然睡不着午觉。

    这种失眼症由来已久。他发现自己怕光,所以中午从来就没有睡着过。这只不过是表面现象,不成其为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于,他想得太多,想过去想现在、想将来,当然有时候也想红白。其实,睡觉的时候,他最渴望的,就是想睡着。这是实话。哪一个想睡觉的人不想睡着,否则就是病态。

    木辛以为是光线的缘故,于是就蒙头而睡,但还是睡不着,因为他知道这是在骗自己入睡。有时候,他以为是睡姿不好,于是无数次改变睡姿,辗转返侧就是难以成眠。他又数数,结果无济于事。

    睡不着的人就是找原因,为什么自己会睡不着的。

    有一天,木辛睡午觉的时候觉得床上有污迹和灰尘,于是心想是不是床上不洁造成他睡不着,于是他马上趁星期天把被罩、床单通通洗得干干净净,大有斩尽杀绝之势。可是,星期一中午仍然一如既往,照样想睡,愈想睡却愈睡不着,愈睡不着愈想睡,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过去,他似乎觉得神经绷得愈来愈紧了,痛苦的感觉愈来愈严重。于是,他干脆坐起来,静静地想一些问题,看着同宿舍的同学竞然鼾声四起,心里生起一股无名之火,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连午觉也睡不着。

    木辛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似乎有点红肿,脑子里在翻江倒海。这时,他下意识地感到大脚趾有点痒,这种痒促使他的右手慢慢地移向痒处,他慢慢地用手指抠趾间,捏脚趾,又用比较锋利坚硬的指甲抠所有发痒的地方。可是,痒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他聚精会神地双手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愈痒愈搔,愈搔愈痒。木辛感到有一种快感,这种快感抵消了因为睡不着而产生的不快。

    五分钟过去了,木辛觉得用手已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两只脚互相用力磨擦,直到痒处的皮被擦破,似乎有血从毛细血管里流出来。可能是脚部的毛细血管太少,所以尽管有大片的皮被擦破,却不见有大量的血涌出。木辛突然开始感到一种隐痛,但并不象身体其他部位被擦破时那样疼痛难忍。

木辛的床上摆满了书,他随手拿起一本有关名人与爱情方面的书。书里有一段序言是说教,教育人如何正确处理工作与恋爱的关系,如何以爱情为动力促进事业成功。这本书是别人的,所以木辛不敢在上面乱写乱画,于是他就强记一些重要的事例和美丽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