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池之重生
2014年02月18日春城晚报·深度事件
全国各地的莲花池多之又多,若论知名度,昆明莲花池绝对榜上有名。
据说,早在宋朝时,昆明莲花池就成为达官贵人玩乐之地;在陈圆圆年代,更是繁荣至极。
但在其后的三百多年时光中,逐渐被丛生的杂草、毫无规划的村庄、污染严重的工厂所遮蔽和湮没。
直到2008年,昆明莲花池再次以崭新的面貌迎接世人。去年11月,庭院剧《圆圆曲》又在此上演。
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亭台楼阁,人们才恍然忆起它的传奇,它的跌宕悲欢。
【内版正文】
商山月落冷啼鹃,青冢长眠已百年
2013年11月18日,莲花池畔的安阜园,一部庭院剧《圆圆曲》正在演出,中国戏曲学院京剧系副教授王晓燕饰演陈圆圆,唱词婉转幽叹。精致的庭院,古典韵味的弦管笙琶将人们带入了300多年前的那场爱恨情仇之中。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2月22日,《圆圆曲》将再次在莲花池畔上演。
毋庸置疑,云南人对莲花池的情结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对陈圆圆和吴三桂的千古情缘,尤其是陈圆圆,这位绝代女子更是莲花池众多历史人物中最容易引发情感共鸣的一位。但莲花池并不仅止于此。
如今,莲花池当年的冷泉早已无踪影,山也不成其为山了。虽如此,莲花池还是留给了昆明人太多的谜和无穷的回味。
千古幽静
风光独秀美
“商山在长虫山之麓,旧皆桃林,下有冷泉名莲花池,浴之可去风疾病。”简短一句话,便让人们对莲花池之美有了无限遐思。
康熙年间由张毓碧等修、谢俨等纂的《云南府志》一书中,绘有当时昆明的地图,莲花池赫然在列,夹杂在城北的商山与长虫山之间,看地图所绘,并不比当时的菜海子(翠湖)小多少。
书中地理卷,关于莲花池有这样的介绍:“商山在长虫山之麓,旧皆桃林,下有冷泉名莲花池,浴之可去风疾病。”那时,穿着宽袖长袍的古人,穿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澄澈的池水便出现在眼前,池堤上的柳树枝干伸向水面,柔条在水面漂浮,左右摇荡。微风轻拂,池水荡起一阵阵涟漪,也吹起了古人的衣袍,与那别样红的映日荷花相映成辉,如诗如画。
莲花池究竟成于何时,没有更明确的记载,但其缘于商山西北角山脚下一个汩汩涌流的泉眼似乎是共识。人们将这个泉眼,称作“龙眼”。“龙眼”涌出的泉水十分清澈,常年不干涸。
相传在唐宋时期,莲花池便成为达官贵人游乐休憩之地。相传彼时这里景色宜人,宋时的大理国国王段素兴就很喜欢来这里游玩,没事就“挟妓载酒,自玉案,三泉溯为九曲流觞”,宴饮取乐。而随着“九曲流觞”的习俗流传,莲花池开始成为昆明的“三泉”胜地之一。
若是在水量充沛的雨季,“龙眼”喷涌形成一股水柱,若是在艳阳天,这水柱便格外美丽,在阳光的照射下,水花翻滚,像玉一样洁白晶莹,又像一棵剥去外叶的大白菜,于是到后来演变成莲花池中有玉白菜的传说。
经过修缮,元代莲花池被称为“商山攒穹”,这也是可考据的。元代大理文人王升在《滇池赋》中写道:“指八景之陈踪:碧鸡峭拔而岌,金马逶迤而玲珑,玉案峨峨而耸翠,商山隐隐而攒穹,五华钟造化之秀,三市当闾阎之冲,双塔挺擎天之势,一桥横贯日之虹,千艘蚁聚于云津,万舶蜂屯于城垠。”
成为景点的莲花池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游玩。据传,来的人中,不乏一些能人异士,其中便有懂风水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完全是块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俱在的风水宝地。朱雀是商山,玄武是长虫山和锅盖山(王帽山),左有青龙八大河(即盘龙江),右有白虎白泥山(白泥山又叫刘家山,在昆明工学院,现在的昆明理工大学内)。有山又有水,又能开田垦地,足以兴旺后代,养育一方人丁。于是,这个偏僻的城郊在明初永乐年间就陆续迁来数户人家,在商山搭建茅草棚而居,以打猎、砍柴、采挖药材和进城当苦工为生。这数户人家有的有妻室儿女,有的是单身汉,分别为七个姓氏。因此有人取名叫“七姓村”,有人听成
“七星村”,还有的人叫做“七家村”。总之,都是后来莲花池村的前身。这七个姓氏的人家就奠定了莲花池村的人脉。
在明朝造好城池之后,这里便不完全属于达官贵人的游乐场地了,随着城市扩大,常有人来商山游玩,有人砍柴打猎,还有的采挖药材或捡菌子。明朝洪武年间,日本僧人还写了一组《滇阳六景》诗,提到了六个景点名,“龙池跃金”便是其一。商山一带树林繁茂,足供采樵,尽管是辛苦劳作,可是一到商山桃花芬芳扑鼻,美丽的莲花池就在目力所及之地,欣赏着美景的人们便心情开阔,山上常有樵夫引吭高歌,也就有了明清时期的“商山樵唱”景致。
此时的莲花池,是让人心动的自然之美。
明清旧事
传奇叙沧桑
要解开莲花池的谜,无法回避历史上这三个有名的人物:吴三桂、陈圆圆、朱由榔。波光粼粼的池水无声地诉说着那段刀光剑影的历史。
漫步在莲花池公园的亭台楼榭间,最能寻觅到三百多年前的蛛丝马迹。
莲花池畔,进了公园一直往北走,便能见到园中园安阜园,旁边有一小门供人出入,这正是吴三桂为陈圆圆所造,这个园子也曾出现在金庸的笔下。
崇祯十七年(1644年),作为明末最后一支有战力的铁骑部队的统帅,吴三桂因“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的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部将掠去,大怒之下引清兵入关。这也正是吴梅村《圆圆曲》里名句“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来源。
陈圆圆是中国古代有名的美女,秦淮八艳之一,虽入风尘但颇有才情,大才子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中曾说到:“妇人以资质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鬓,难其选也。慧心纨质,淡秀天然,平生所见,则独有圆圆尔。”
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吴三桂会同清军进攻南明云贵等地,并于两年后镇守云南,陈圆圆也来到了云南昆明。
不论“冲冠一怒”究竟是不是为红颜,但到了昆明后,吴三桂的确对陈圆圆颇为宠爱,从其为陈圆圆建安阜园便可看出。据《庭闻录》记载,“平西府制,拟于帝居;千门万户,极土木之盛……又为园于西郊,名安阜园。园内书屋一所,名万卷楼;古今书籍,无一不备。”
安阜园究竟在何地?王思训在《野园歌并序》中说:“吴三桂筑野园于滇城北,以处圆圆。”至今普遍认为是在莲花池畔,那么为何选择此处呢?想必是因为这里风光独好,且在郊外,要比翠湖清静许多,离五华山又不远,于是吴三桂便选了此处,建江南园林慰圆圆思乡之情,移步移景、小桥流水、妆楼倒影、商山梦痕,吴三桂“穷极土木,毁人庐墓无数,以拓其地。缙绅家有名花异石,必穿屋破壁致之,虽数百里不恤也。”传说园中的一株“神女花”,花似芙蓉,一天能六次变换颜色,子丑时为白色,寅卯时为绿色,辰巳时为黄色,午未时为红色,申酉时为橙色,戌亥时为紫色,每年春天开花,花期长达数十天。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陈圆圆有了家乡的感觉。吴三桂还令人修筑栈道,由五华山直通莲花池,供其往来于美人与政务之间。
吴三桂在滇可谓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圆圆色衰而爱弛,随着“八面观音”与“四面观音”等年轻美人的进献,吴三桂对她的爱也就越来越淡薄。经历了十几年的坎坎坷坷,看惯了人世间的沉浮起落,生生死死恍如过眼烟云,她对一切都已看淡,有了遁入空门之念,于是选择了出家。《吴逆始末记》记载:“当吴逆将叛,圆圆齿暮乞为女道士,于宏觉寺玉林大师座下薙度,法名寂静。”
随着康熙的削藩,吴三桂发兵反清,于1678年病死长沙,1681年清兵平定云南,吴三桂被掘坟折骨,安阜园毁于一旦,陈圆圆自此下落不明。
人们,尤其是昆明人相信的说法是,这位女子投池自尽了,安睡在荷花盛开的莲花池中,其品性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孙髯翁有诗云:“老狐学人夜拜月,桃花有鬼来招魂。”
沿着小路蜿蜒而行,至开阔的缓坡处,有一奇怪的青铜塑像:只见那人皇冠落地,头发散乱,双眼微闭,两脚僵直,倒地不起,三只被砍断的马腿围成三角铁链护栏,形状极其凄惨,此处名为永历悲歌,此人正是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
莲花池不仅是圆圆魂归之处,也是永历帝骨灰所撒之处。
清康熙元年(1662年),吴三桂兵逼缅甸,缅甸无奈交出南明永历帝,永历帝父子被押回昆明后,关在篦子坡头金禅寺内。4月,吴三桂为断绝后患,断绝尚有兵力的李定国以永历帝为号召来反清,与他对抗,在金禅寺里擅自用弓弦勒死永历父子,并将其挫骨扬灰,骨灰洒在了莲花池里,三迤人民同情永历帝的遭遇,改篦子坡为逼死坡。
正是因为这种,莲花池具有了勃勃生机,历经几百年沉浮之后,仍被人们不断追寻。

尘埃湮没
芳踪已难觅
尽管有关莲花池与陈圆圆等人的真迹早已灰飞烟灭,但人们对莲花池有种莫名的情愫,更是文人墨客寻芳之处,只是芳踪已难寻觅。
如今园中所见的梳妆台,是莲花池公园里唯一较古的遗迹,为民国年间所建。清朝期间,与吴三桂有关联的莲花池被人们刻意地遗忘了。岁月流逝,这一贵人之地,慢慢成为寻常市井人家所居之地,甚至没落。
上世纪40年代,作家黄裳曾到昆明寻找莲花池,彼时的莲花池已完全看不出当年的辉煌,池旁间或有几个洗衣服的女孩子,和头上包了花布的卖菜乡妇,把菜篮子在池里浸一下,环境实在寂静得很。池畔有一块石碑,上面刻了“比丘尼玉庵像”,是一个枯瘦的老尼,再上去不远又有两块石碑,其一是“明永历帝灰骨处”,另一块也是陈圆圆的古装画像,让黄裳不禁慨叹,“比起那一副老尼来,漂亮得多了。”
云南著名考古学家孙太初曾在其《鸭池梦痕》一书中写道,民国时期的莲花池完全是一片田园风光,池的周围,菜畦纵横,菜畦以外,是一望无际的垒垒荒冢。池内莲花开得相当茂盛,与点点白萍互相衬托,于娇艳中又带有雅淡韵致。平时游人不多,显得十分安静,到了盛夏,游人渐渐多起来,堤上也增加了卖茶、卖煮豆芽和豌豆粉的小摊贩。
1968年,云大校长李广田沉溺莲花池,百亩荷塘演义不尽人世沧桑。
又过了几十年,莲花池更加看不出当年的景象了,与那烟柳匝岸、花香隐隐的莲花池相去甚远。
“我是在武成路街道工作,上世纪80年代初厂子搬到了莲花池。”当时家住武成路的李阿婆记得,在上个世纪70年代,莲花池就是一大片田和一个水塘,上世纪80年代初,一批噪音大、污染大的工厂被迁到那里。“应该是1982年,当时在莲花池有电梯厂、环保器材厂、剪刀厂,除了工厂就是大片大片的田,然后就是村子,所有这些厂里面的工人总共上百个,我记得我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只有35元,而且好多年都是这样。”当时的昆明交通极其不便,昆明人出行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就是11路公交车。到了假期,李阿婆在外地读书的儿子回来了,到莲花池去看望母亲。“虽然叫莲花池,但是我印象中基本上没见到什么莲花,不过水倒是太清了。”有空的时候,李阿婆的儿子会约着朋友一起到莲花池游泳,“我记得池边有钓鱼的、洗衣服的、洗菜的,游泳的也不少。”莲花池得天独厚的环境聚集了一批闲适的昆明人。
著名作家汪曾祺上世纪80年代写的《昆明的雨》,其中就谈到了莲花池的雨。“我有一天在积雨少住的早晨和德熙从联大新校舍到莲花池去。看了池里的满池清水,看了作比丘尼装的陈圆圆的石像。”
到上世纪90年代,莲花池的清水也难以寻觅了。一位初到昆明的游者拿着最新版的昆明地图怎么也找不到莲花池所在。最后终于找到时,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被垃圾堆埋、只剩大约十亩见方的水塘,水质发黑、水草稀疏,根本没有什么莲花。塘边的简易房屋的墙上贴满了治疗性病的广告,早已人去屋空,房前的垃圾堆里还有几只流浪狗在刨食。
近数十年,莲花池被城中村和工厂包围,水体污染,水源枯竭,名园荒芜,引人哀叹。
劫后重生
再现当年美
水榭楼阁、楹联佳作,大气的滇派园林与精致秀丽的江南园林互为补充,莲花池成为附近人们休闲娱乐之地。
经历了脏乱差后,政府决心大手笔对其改造, 2008年,莲花池迎来了重生,滇派园林和江南园林在这里交相辉映。
名园也带动了周边经济发展,2008年莲花池周边的四个地块最终以6亿元高价成交。
朝代更迭,风雨坎坷,人们仍未忘记莲花池,只因心中的一份情。
2008年,曾在莲花池畔开米线店的陶鑫国将历史遗物“陈圆圆画像碑”移交五华区政府,在莲花池公园获得永久性保护。这是昆明仅存的陈圆圆历史影像。
同年,江南女子邵筱萍接手了莲花池公园管理,“我觉得是缘分,我和陈圆圆都是江南人,我追寻她的足迹到了这里,而且非常喜欢这里,我把自己称为莲花池畔的守望者。”一直在安阜园办公的邵筱萍决定做点事情,让莲花池与陈圆圆再次结合。
去年年末,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终于实现。莲花池公园内的安阜园上演了一出别出心裁的庭院实景戏剧《圆圆曲》,此剧以1644年的甲申之变为背景,取吴三桂和陈圆圆的悲欢离合为全诗的叙事情节,把吴三桂、陈圆圆情事从初识、定情、分离、团圆,作了生动描绘与渲染。“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成为吟唱至今的千古名句。今年春天来临之际,邵筱萍决定让《圆圆曲》再次演出。
这部庭院剧,并不能让邵筱萍满足,她更希望这里成为一个博物馆,“我已经再考虑这个方案了,准备征集些老照片,让大家可以真正对此有所了解。”
邵筱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让更多的人了解莲花池,了解三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越是地方的,越是世界的”,她希望市民也可以参与进来,“我们不要原件,可以影印之后再用,市民如果提供了老照片,我们可以赠演出票或者用其他方式回馈。”
除了博物馆功能外,邵筱萍还有更大的野心,“我买了几栋清道光年间的老房子,准备在后面的空地上重新建起来,做成戏院,在这里可以真正感受莲花池的古典文化氛围。”
“文脉传承第一,利益是次要的。”邵筱萍说,如果以利益算,她的几千万元投资仍没有回报,她现在想做的是让大家喜欢上昆明的莲花池,喜欢到这里来看《圆圆曲》。
且不论邵筱萍的计划是否会实现,在历史中占据一定地位的莲花池,今后究竟走向何方,它是否满足于只是一个普通公园?又如何避免完全商业化?莲花池是否还能恢复往昔的辉煌,真正重生?这些还都需要谨慎思考,同样也需要时间。
不过,拥有如此多的故事,承载了如此多灵魂的莲花池,的确该有一番不同的天地。

记者连惠玲 实习生陈影/文 责编高小进
感谢贾云辉提供《莲花池》一书,部分内容参考梁春发《昆明莲花池》
【春城晚报·深度事件/主编 黄娅黎
温星邓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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