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剧《老人的故事》中,曹院长倾其家资创办了美好时光养老院,不料却遭遇拆迁,庆幸的是经过努力,“美好时光”获得各方支持,获得新生。
现实的情景和电视剧还是有些出入。
2013年10月12日,昆明。山凹处的哈马者村,李永红和几个老人坐在院中晒着太阳,院里是破旧的桌椅和简陋的房间。
12年前,李永红创办了同样名为美好时光的敬老院。后来,在昆明如火如荼的城中村改造中,敬老院已四易其地。她想继续做下去,却又觉得前路实在迷茫,她不知,自己还要流浪多久,才能有一个安稳踏实的地方。“感觉就像一棵树,没有了扎根的土地。”
“数次搬迁家当都空了”
“我们是一个流浪的敬老院,希望政府早日关注我们,给我们支持,给我们一个固定的场所,让我们以后不要再流浪了。”
金殿后山哈马者村,一条仅容一车通行并不显眼的分叉土路,弯弯曲曲延伸到了美好时光敬老院。
安静的敬老院有些萧索,几名老人晒着太阳。这是一个厂房改造的敬老院,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有些败了,上20级台阶,是一小山坡,坡上有个大鸡笼,几只公鸡在里面踱着步,旁边的地里种着些时蔬,一条小土路延伸至一公厕,一位老人颤悠悠地进了厕所。
院长李永红招呼我们入座时有些伤感,“没有像样的椅子了,搬家都搬没了。”
李永红说的搬家,是指美好时光敬老院经历的4次搬迁。
2001年,下岗的李永红决定开办一家敬老院。此前,她并没有做任何调研。开敬老院想法源自中风的母亲。当时李永红想找一个细心的保姆照顾母亲,却发现很难找到合适的人。2001年6月22日,李永红投资80万元,在岗头村租房,开起了有50个床位的敬老院。母亲成了第一个入住的老人。
到2009年,敬老院的生意已相当不错,李永红在翠湖、圆通山等老年人聚集的地方做了调查,“我发现这个市场还是很大,老人需要的是条件要好一些的敬老院,当时昆明有47家敬老院,公办的只有两家,民办的条件要相对差一些。”李永红决定大干一场,于是先后投资600万元,在盘龙江边租了某公司场地,租期35年,10年签一次合同。
“当时这个敬老院有木地板、实木家具,床位有660个,还专门建了一个服务老年痴呆症的四合院,真得建得很好,比现在这里强太多倍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仅仅开了8个多月,李永红就接到了要拆迁的消息。
李永红开始焦虑了。此时,她已陆陆续续知道许多同行都面临同样的困境,位于西山区养马村的春城老人院,是昆明最早的一批民办养老院,当时院内有树木、草坪、花园绿化面积2000平方米以上,有足够的空间供老年人休息活动,最多的时候有170多位老人。然而伴随着拆迁,养老院无奈之下只能停办。同一时期,知青老年公寓也接到拆迁的通知。
2010年12月,李永红连续几宿没有合眼。12月30日,她不得不将敬老院搬到五华区龙池山庄。搬的当天,一位老人突然休克,幸好抢救及时。
到了新的地方,李永红并没有灰心。不过,3个月后,她又接到了要搬离的通知,尽管这次她租了10年。
“这几年我不停地搬迁,敬老院离城区也越来越远了。”
经历了4次搬迁,当年有600多人的敬老院如今只有20多人,养老用地也一直没有着落,家当也在搬迁中越来越少。身心俱疲、负债累累的李永红感到很难再坚持下去,“我们是一个流浪的敬老院,希望政府早日关注我们,给我们支持,给我们一个固定的场所,让我们以后不要再流浪了。”
快无处可去的养老者
“我们像逃难的,逃到了这里。”武永康老人说。作为敬老院中的老资格,他已在李永红的美好时光敬老院待了11年,历经3次搬迁。
想了许久的段玲英终于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老人们纷纷质问她,是不是要拿了钱抛下他们,徐兰英老人反应尤为激烈。
80岁的徐兰英总是带着慈祥的笑,然而,对于住所,这位老人却充满了不安全感。
“我是马街苏家村的。”两年前,因为城中村改造,徐兰英和子女开始了租房生活,然而遇到了困难。“人家看我年龄大了,担心出什么事,不租给我们。”按照规划,他们的回迁房还要3年才能建好。
无奈之下,徐兰英住进了知青老年公寓,开始了和子女分开的生活,好在养老院里老人也多,同时又离大观公园很近,老人慢慢习惯了养老院的生活。
让老人没有想到的是,刚习惯没多久,就得知养老院要拆迁的消息,一向温和的徐兰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租房子租不到,现在住的养老院还要搬。”
后来,知青老年公寓又接到拆迁的通知,老人感到有些无奈。眼看着自己越来越年迈,却居无定所,一些老人变得焦灼。
77岁的武永康,最近身体不太好,他也不愿到外面走走。自从美好时光敬老院搬到了哈马者村,他就很少出去。
“我们像逃难的,逃到了这里。”武永康老人说。作为敬老院中的老资格,他已在李永红的美好时光敬老院待了11年,历经3次搬迁,除了第一次搬迁有充分的准备,后面两次都有些仓皇。因为中风,敬老院每一次搬迁,他都需要护理人员把他搬上搬下,让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时候躺在简陋的房间里,他会回忆当时在岗头村、在盘龙江边的日子,“大家会吹牛、打牌,还有文艺队,护理人员有一支,我们有一支,时不时比比文艺,现在人都没了,大家也没心思了。”
老人因为身体不便,不愿回家让子女照顾。“我们老人要求不高,就是吃住方便点,看病方便点。”坐在轮椅上的武永康叹着气,“这里的条件,大家也看到了,我儿子叫我回去住,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回去给他们增加负担。再就是,院长员工对我好,和他们处那么多年有感情了,要不然就走了。”因为路途偏远,儿女也不能像过去频繁来看他了。
在李永红的敬老院中,还有3名她义务赡养的孤寡老人,其中一位老人是李永红看到报纸报道后收养的。“老人有时候见到我会哭,说他没脸住,这么几年来没有给过我一分钱,我就跟他说,只要在这个敬老院,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李永红担心的是,一旦敬老院不办了,这些老人又何去何从?“已经和老人有感情了,我现在是没有房子的人,原来还住在敬老院里,现在这里房间不够,没有办公住宿的地方,我就住在儿子家。如果敬老院不办了,这些孤寡老人就没有去处了。”
土地资源成为瓶颈
“现在我们很难在城区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们不是公办养老院,也没有资金支持,是要承担风险的。”一位院长称,目前民办养老院几乎无法立足于城市。
沙永金开办了昆明早期民办的养老院——恩来敬老院。“说实话,这个市场是好的,我们国家的老年人口接近两个亿了,昆明也是老龄化严重的城市,但因为美好时光的遭遇,我们心里都不踏实,我也这把年龄了,也不知道以后去哪儿养老。”沙永金担心自己开办了16年的敬老院将因没有场地而画上句号。
据官方统计,2011年年底,昆明市有民办养老机构46家,床位7186张。同年,官方发布数据显示,昆明尚有两万张床位的缺口。据媒体报道,如今,昆明市民办养老机构只剩下20多家。
也有人士表示,“今年昆明就增加了近10家的社会养老机构。”
从全省范围来看,2011年,云南共有民办养老机构56家,到2012年底,云南民办养老机构仅增加了4家,养老机构为60家。
不可否认的是,已有不少人退出了这一领域,“一些跟我关系比较好的同行,他们也是被拆迁的对象,一个院长说,拿到补偿款他就不再干了,他也劝我不要干了,实在是心累。”段玲英说,据她所知,一些想进军养老院的投资者打了退堂鼓,“有不少做生意挣了钱的人,想投资这一行,结果一打听,就不愿再投了。”
在一位业内人士看来,让同行退出,让投资者止步的,便是一些养老院面临的居无定所的问题。
以美好时光敬老院来说,据李永红介绍,当时在盘龙江边时断水断路,周围又是工地,无奈之下才选择了搬离。
寻找合适的地点成了一些民办养老院面临的最大难题。恩来敬老院院长沙永金用了两年的时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知青老年公寓的段玲英从得知要拆迁开始也在找地点,但是很难。
“现在我们很难在城区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们不是公办养老院,也没有资金支持,是要承担风险的。”一位院长称,目前民办养老院几乎无法立足于城市,“让我们去团结乡或者更远的地方找地。”民办养老机构不断向城市外延发展,然而,业内人士担心,在偏远地方难以成功。
沙永金说,一旦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等待他的也是曲终退场。“现在我们是漂着的,举步维艰。”
庆幸的是,段玲英看到了曙光,知青老年公寓的补偿拆迁款最近有了新的进展。昨日,记者从西山区老龄办常务副主任矣培贵处了解到,当天,西山区老龄办和西山区滇池草海保护治理和开发建设指挥部两个部门正在开会讨论辖区内拆迁民办养老院补偿款事宜,“比如知青老年公寓我们赔偿款是700多万元,目前大部分资金已经到位了,其他两家是正准备拆,目前双方还没有谈到补偿款这一条,但是该得的补偿是不会少的。我们都在做努力。”矣培贵说。
规划布点还是太远了
2010年,鼓励民间投资新36条,其中一条就是鼓励民间资本进入养老产业。无论是李永红,还是段玲英,她们都还是相信这个市场的前景。
“11年前,我之所以放弃药材生意,便是看中了这一行业的发展潜力。说实话,我2005、2006年就开始盈利了。”也因此,段玲英才从1个院发展到了3个院,但是从2009年开始就亏损了。
最近几年,从中央到地方,都有针对民办养老院的优惠政策。2012年,云南专门设立了10.8亿元的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专项基金,当年,全省投入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资金已达到4.6亿元,对比“十一五”期间5年投资4.9亿元,资金投入已经算大幅增长,但养老机构的增长速度,仍然没有达到预定目标。
2012年6月21日,《昆明市民办养老机构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办法》)举行听证会。
《办法》中,明确鼓励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和其他社会力量、个人兴办民办养老机构,在财政预算、土地供给方面都有很多优惠政策,符合条件的民办养老机构的建设国有用地,可享受划拨方式供地。
3年前,城区规划时,矣培贵提交了一份养老机构的规划点,作为昆明城区民办养老机构最为集中的城区,西山区有14家民办养老机构,“我们的养老压力很大,当时申请在城区建两家民办养老机构,但是初审的时候没有通过。”矣培贵说,在最后通过的规划中,在西山区有4块片区,总面积近300亩的养老规划地,“城边马街有两块,团结乡范围内有两块。”
矣培贵坦言,这样的规划让他们还是有些担心,“布点还是太远了,马街那里还好,交通、医疗等方面都比较便捷,但是团结乡那里的条件就不太具备办养老院,因为离城远,基础设施也不完善,考虑到老年人的特殊性,不论是生病还是家属看望都不便利,我们压力也很大。”矣培贵希望,通过各方努力,可以在城区内规划养老机构,“今年我们努力在城区里面布两个点,但是单靠我们的力量还是很难。总之,职责所在,我们会努力地帮民办养老机构解决难题,为他们创造好的条件。”
“政策是真的好,但都是大纲,没有细化。”段玲英认为成效不显著是因基层的工作人员并不理解相应的政策,“一位工作人员反问我,国家的地怎么会给我们民办的养老院,觉得不可思议。这些政策都是大方向的,还没有可操作的细节。”
李永红还在等待,她坚信只要政府给她一点支持,她就可以将敬老院办得很成功,“我有十几年的经验了,现在缺的就是政府的支持。”
“尽管现在发展不够,而且回报相对慢些,但是可以肯定地说,昆明民办养老事业会有大的发展前景。”一位资深老龄工作者透露,近期昆明正在制定促进民办养老产业发展的意见,“这会吸引更多的民办力量进入养老行业,我们也会提供更多的优惠政策,今年对民办养老机构的补贴也提升了,每个床位从30元一个月增加到了50元,还有一次性1500元到2500元不等的床位补贴。”
【观点】
“民办养老机构的遭遇折射出地方对待养老产业在观念上和具体操作上都存在不足。地方在处理当中应该履行先前承诺,不应该置养老院养老事业于不顾,首先是拆迁补偿货币式补偿要到位,第二个就是异地重建能够到位。就全国来说,养老院拆迁并不少见,拆迁的原因虽然各地都强调是‘规划变更需要’、‘公共用地需要’,但根本的原因还是经济利益。现在相关部门正建议,养老项目用地纳入城区整体规划,像建医院、学校一样,按区域面积配置。法规的完善是一方面,最关键的还是要落实。”
——中国房地产学会副会长、北京大学教授陈国强。
本报记者 连惠玲 责任编辑 高小进 【春城晚报·深度事件/主编 黄娅黎 温星 邓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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