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彼得后书”第3章第8节中有这么一句话:“主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我们平常人当然不是主基督,但顺着历史线索蜿蜒的目光也在千百年的沧桑中寻找着今日的智慧,当我读毕徐世平先生的《扒着门缝看历史》后,心里就有这样的念头浮现。
徐世平先生将其写史新作命名为《扒着门缝看历史》,他自己的解释是说:“‘扒着门缝看历史’,既是一种阅读状态,也是一种心理过程。”尽管说,“扒着门缝”是作者的自谦之语,但也确是良苦用心所在:这个门缝让人好奇,让人不由想一探究竟。
作者的门缝是用来看人的。自太史公撰《史记》起,中国历史就确立了以人为中心的修史观念,可以这么说,史学即是人学,研究历史即是研究历史人物生平经历、个性特征、相互关联的学问。历史研究的意义与其说是“知照千秋,以史为鉴”,不如说是“知我古人,以之为鉴”。这一点认识,在作者自序中也有说明:“我读历史,喜欢读人而不喜欢论事。其实,历史就是由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读懂了人,也就读通了历史。”读人的历史,读历史中的人,常常确有“千年如一日”之叹,也常常会“于我心有戚戚焉”。
作者的门缝是用来看“特别之人”的。所谓的“特别之人”实指历史上有争议的名人,例如几易其志的杨度,又如有贰臣之名的洪承畴,再有褒贬不一的胡适、成仿吾、林语堂等。作者对于这些争议人物,或者说对历史人物的争议,是这么理解的:“历史人物,最为可叹的事情,就是莫名地被后人,或捧到天上,或摔到地上。他们常常就是一个工具而已。工具本没有什么对错。只是用的人,或有错。”人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小姑娘是有其本来面目的,只是外人不得而见,观众只能从脂粉描画后的外貌,借以猜测其人真容。而对于给小姑娘打扮描绘的人来说,这一番“工夫”下得则颇有深意。作者“扒着门缝”的这一看,视野必然与登临一望不同,这视线是“窄”的,看到的人物是有争议的、是特别的,关注的焦点也同样是有别常规的,仿佛在历史的烟海中,摘了窄窄一条细细梳理。
我也在寻找着这门缝里的视线,循着这一条曲径,看通到什么样的去处。作者说,这些文章都是读史的眉批而已,并且敬告读者不必苛责,一笑可矣。排除了作者的自谦而外,此书确实不必、也不应做学问书看。并不是说此书没有学术水准,实在是作者意不在学术研究,当学问书读反倒辜负了写作的本意。
本书体例上有一特别之处,就是从民国而清而明,由近及远,并且作者计划倒着读二十五史,倒着写他的“门缝史评”。历史是由时间顺序贯穿始终的,以时间为骨,以人物为肉,骨肉相依才是完整历史。而今作者独辟蹊径倒装历史,这岂不是要骨断筋离不可收拾?这一点,我们需要一篇篇仔细看文章了。作者一直强调这不是学术研究,没有一定的体例。或许文章风格确实相对宽松,但仔细研读还是有一定脉络可循的,总体来说最精彩处,还是文末的一段感叹,这种感叹不是“臣光曰”那样忠君谏主的臣子用心,也不是“太史公曰”那样胸怀天下的悲天悯人,而是一个当代知识分子在历史纵深里发掘人性本真过程中的个人感悟。
“杨度的不认错,是性格决定的;不知错,则何来认错之有?其一旦知错,就会义无反顾,将一切置之度外。这样的人,比之那些
‘朝三暮四’之徒,实在是可敬多了。”(《“不认错”之怪人杨度》)
“以王国维之性格,这件事,当是特别不能忍受的,多年的至交,如此下场,情何以堪?我以为,他对世事的茫然与无助,才是他自沉的主要原因。”(《王国维自沉之谜》)
其中也不乏对世情的议论:
“中国的文人,大抵说来,都有自视清高与固执己见的通病。不过,这种通病,往往是被政治家们所利用的。冯自由的一生,你或许说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明确的政治见解,但是,他一旦认定的东西,却会莫名地坚持而不会改变。”(《冯自由之<革命逸史>》)
“古往今来,英雄都是不问出身的。昔日马弁,日后英雄,都与其做人有关。把人做好了,做其他任何之事,都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历史之功过,口水之是非,乃不足道。”(《冒名顶替之王士珍》)
“窃以为,政治人物,最关键的素质,显然是其政治智慧。任何好冲动、急性子之人,都是不能玩政治的。”(《黄土坟中之冯国璋》)
以王国维先生的观点,历史的真相需要文献与实物的二重证据才能坐实。能够同时满足这两条的“真相”实在少之又少。其实,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相的现实意义于读史人而言可能越来越非关键,其更重要的意义则在于观照现实,探究己心。
门缝似乎有些狭窄,然有心人从中尽可以看出大趣味,品出好味道,这何尝不是一条宽广之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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