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一篇刚刚写完的小说，内容上像是《李小雪的尉迟麟鑫》的姐妹篇。忽然发现，我最近写的儿童小说，不管是《李小雪的尉迟麟鑫》，是《月光下的许愿湖》，是《蜜蜂大劫案》，还是《亲爱的，我们的鞋子相爱了》，都是爱情故事，也就是说，都是打爱情擦边球的儿童小说。难道是因为春天临近了吗？
周杰伦有一首歌《你听得到》，我最初想把它用在小说里，可惜歌词不太合适，最后改成了陈绮贞的《雨天的尾巴》。这个小说的最后两节，是用谷歌音乐听着《雨天的尾巴》和《私奔到月球》写完的。
把这个小说献给许蕾子同学。并祝三八妇女节里所有的妇女朋友，爱情美满！

许蕾子的耳朵

文/毛小懋

许蕾子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粘上冯勉勉的。用同学们的话说就是，许蕾子像一块年糕一样，牢牢地粘在了冯勉勉的脚后跟上。

也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许蕾子变成了聋子。当然，许蕾子并不认为自己是聋子，因为冯勉勉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聋子，只不过是同学们给她起的一个绰号罢了。

给许蕾子起这个绰号的人，是冯勉勉的哥哥冯强强。

“你们知道吗？许蕾子的耳朵有毛病，我爸爸说她在十八岁之前就会变成聋子！”冯强强站在一群男生中间尖着嗓门说。

“啊？真的假的？你爸爸是怎么知道的？”男生们惊讶地问。

“我爸爸是医院里的耳朵科大夫，就是他给许蕾子做的检查！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爸爸告诉了我妈妈，结果让我们偷听到了。不信，你问问冯勉勉！”冯强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同桌冯勉勉。

冯勉勉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冯强强：“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帮许蕾子保守这个秘密吗？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冯强强嘻嘻一笑：“你也知道，我的嘴里存不住话。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我不说出来，一定会憋死的。”

说完，冯强强远远地朝许蕾子的背影喊了一句：“喂，聋子！”

许蕾子的肩膀轻轻地抖动了一下，没有回头。

从此，聋子就成了许蕾子的绰号。但是，不管男生们怎么叫许蕾子，许蕾子都不会回头。男生们反而更开心了：“瞧见了吗？许蕾子真的是聋子！”

在所有男生当中，最幸灾乐祸的当然是冯强强。而最替许蕾子难过的，是冯强强的同桌，也就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冯勉勉。

 

很显然，许蕾子的听力是越来越差了。尽管班主任把许蕾子安排在了第一排，课桌紧紧地贴着讲台，她听课还是听得七零八落。

三年级的一堂自习课上，全校闻名的恶作剧大王冯强强搞了一个著名的恶作剧，恶搞的对象就是坐在讲台下面的弱听女生许蕾子。

那天的自习课之前是数学课。冯强强写了四十七张小纸条，悄悄传给了教室里除了冯勉勉和许蕾子之外的每一个同学。顽皮的男生们收到纸条，都笑嘻嘻地提笔回复，表示会大力支持。善良的女生们却非常愤怒，纷纷回纸条，说要报告老师。于是，冯强强联合班上的小恶霸鲁春生，起草了十三张充满火药味的纸条，传给了每一个反对的女生。纸条上写着，谁要是胆敢报告老师，鲁春生可以保证，她的文具盒里每天都会出现一条活蹦乱跳的毛毛虫。在冯强强和鲁春生的威胁之下，班上的女生们只能恨恨地安静了下来。

下了数学课，男生们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

自习课终于开始了。整个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就像一个菜市场。冯强强忽然打了一个响指，顿时，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坐在前排的许蕾子觉得很奇怪，朝右边看了一眼，不禁吃了一惊。

许蕾子的邻桌是迟宁宁，他的嘴巴在不停地动着，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许蕾子急忙回头看了看。在许蕾子的身后，无数的同学在热烈地交谈着，鲁春生在过道里跺着脚走来走去，冯强强甚至站在课桌上发表演说。但是，从许蕾子的耳朵听出去，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这时候，冯强强轻轻地跳下桌子，迈着大步走过来，拍了一下许蕾子的肩膀。

许蕾子惊愕地望向了冯强强。

冯强强的圆脸离许蕾子只有十几厘米远，脸上的雀斑清晰可见，他的像大马哈鱼一样尖尖的嘴巴飞快地蠕动着，像是在给许蕾子表演一幕疯狂的哑剧。

在一片骇人的安静里，周围的同学清楚地看见，两行泪水从许蕾子的眼睛里滑落了下来。可怜的许蕾子惊恐地捂住耳朵，趴在课桌上，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够了！”突然，一个男生大喝一声，冲过来把冯强强推到了一边。“许蕾子，不要怕！你的耳朵好好的，同学们是在跟你开玩笑呢！”男生大声说。

许蕾子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猛地抬起了头。透过一片泪水，许蕾子看见的是冯强强的双胞胎弟弟冯勉勉。

 

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那堂自习课之后，许蕾子的耳朵就真的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让耳朵科的冯大夫惊奇万分的是，尽管许蕾子的听觉系统已经完全瘫痪，但是，她竟然还能听得见冯勉勉的说话声。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全世界都坍塌了，许蕾子什么听不见，但是如果冯勉勉在废墟中喊一声许蕾子的名字，许蕾子肯定能听得见。只要她听见了，瘦瘦的肩膀就会像两片树叶一样，轻轻地颤抖一下。

“许先生，我看，还是把蕾蕾送去县城的聋哑学校吧。”班主任说。

许蕾子的爸爸是镇上有名的石匠，他站在教室门口大发雷霆：“我们蕾蕾不是聋子！不是！她跟我说过，她还能听见别人的说话声！”

“事实上，蕾蕾现在只能听见冯勉勉的声音，别人的她都听不见了。她听不见老师的讲课，就不能再留在我们班上了。”

“既然她能听见冯勉勉的说话声，就让她跟冯勉勉同桌，让冯勉勉听课的时候提醒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蕾蕾的耳朵就是给这个叫冯勉勉的小混蛋吓聋的，他应该负责！”许石匠的吼声把窗玻璃震得嗡嗡直响。

班主任小心翼翼地说：“吓聋蕾蕾的，其实不是冯勉勉，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冯强强……”

许蕾子的爸爸大手一挥：“都一样！双胞胎兄弟，没有一个好东西！让他们负责！”

班主任去征求冯勉勉的意见，出乎他的意料，冯勉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笨蛋！你为什么要答应？许蕾子聋了根本不关咱们的事，她的耳朵本来就有毛病。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就给许石匠来一个死不认账，他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冯强强抓住冯勉勉的胳膊，低声说。

冯勉勉看了一眼教室门口，许蕾子瘦瘦的背影摇摇晃晃地站在许石匠的身边。他慢慢地用力一挣，挣脱了冯强强的双手，站起来朝前排走去。

 

许蕾子和冯勉勉所在的小学风气一直很保守，很少有男生和女生同桌的。谁也没有想到，冯强强的一个恶作剧，竟然让许蕾子和冯勉勉成了学校里的第一对男女同桌。

班主任把许蕾子和冯勉勉调到了第一排的墙角落里。

每天，冯勉勉专心听课，一边听一边小声地讲给许蕾子听。值得一提的是，冯勉勉享有在课堂上小声讲话的权利。全校一千多名学生当中，只有冯勉勉一个人享有这个权利。权利虽然很小，冯勉勉却把它使用得很神圣。

“你听明白了吗？”趁着语文老师背过身去抄写课文的间隙，冯勉勉问。

许蕾子看着冯勉勉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每当冯勉勉说话的时候，许蕾子总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冯勉勉的脸，仿佛生怕漏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下课了，冯勉勉伸了一个懒腰，抬腿走出了教室。许蕾子急忙收起课本，紧紧地跟了出去。冯勉勉是一个很安静的男生，不喜欢活动，经常坐在台阶上看男生们在草坪上打打闹闹。这时候，许蕾子就怯生生地坐在冯勉勉的身边。冯勉勉微笑地看着鲁春生把冯强强追得抱头鼠窜，许蕾子就微笑地看着冯勉勉。

看着看着，冯勉勉站起身来，朝远处走去。许蕾子也站起来，悄悄地跟了上去。冯勉勉走了很久，才发现许蕾子跟在他的身后：“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要去上厕所。”

许蕾子急忙停下来，站在了路边。冯勉勉上完厕所，慢慢地走回来。许蕾子像是在路边等待了十年那么久一样，看见冯勉勉终于经过她的身边，脸上浮现出了欢喜的神色，继续安静地跟在冯勉勉的身后，走回了教室。

就这样，刚刚过了几天，男生群里就传出了风言风语。

鲁春生咧开大嘴，笑着说：“你们瞧，许蕾子成天跟在冯勉勉的屁股后头，像不像是冯勉勉的老婆？”男生们哈哈大笑。从此，男生们只要遇见许蕾子，就会哇哇大叫：“冯勉勉的老婆！冯勉勉的老婆！”

许蕾子仰着头问：“冯勉勉，他们叫我什么？”冯勉勉有点恼怒，大声说：“他们叫你老巫婆！”许蕾子吃惊地张了张嘴巴，没有说什么，想了想，头渐渐地垂了下去。

期末考试的时候，冯勉勉考了第三名，许蕾子考了第七名。

 

一眨眼，十几年的时间就扑扇着翅膀飞过去了。

读完小学，许蕾子跟着冯勉勉考进了同一所初中。读完初中，许蕾子跟着冯勉勉考进了同一所高中。读完高中，许蕾子跟着冯勉勉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十几年里，他们一直是同桌，简直像恋人一样形影不离。现在，他们毕业了，坐着火车赶回故乡。

车厢里拥挤而闷热，许蕾子和冯勉勉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冯勉勉，你在听什么歌？”像从前一样，许蕾子仰起头，看着冯勉勉的眼睛，小声地问。冯勉勉摘下耳机说：“陈绮贞的《雨天的尾巴》。我猜，你一定会喜欢这首歌的。”许蕾子说：“可惜我听不见。这样吧，老规矩，你唱给我听。”

冯勉勉看了看四周，有点为难：“你瞧，这么多人……”许蕾子微微一笑，说：“你小点声唱，别人不会听见的。”

冯勉勉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嘴巴靠近许蕾子的耳朵，轻声唱了起来：“春天的手，拍一拍晒干的枕头。夏天的温柔，躲在你的画框不走。秋天的小指头，点亮了小镇的灯火。冬天的尾巴，摩擦爱人的双手。雨天的手，牵着你的衣袖。我的青春，是否你也牵着走……”

许蕾子闭着眼睛，出神地听着。现在，全世界的声音她都听不见，只有冯勉勉略带沙哑的歌声像蓝色的蝴蝶一样，在她的耳边盘旋飞舞。冯勉勉看见，就像在当年的自习课上一样，两道泪水悄悄地涌出了许蕾子的眼眶。

第二天中午，冯勉勉带着许蕾子回家了。年过半百的冯大夫看见冯勉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要娶许蕾子？”冯勉勉的双胞胎哥哥冯强强说：“你有毛病吧？怎么会想起娶一个聋子呢？”冯勉勉淡淡地说：“你不要胡说，许蕾子不是聋子。”

许蕾子局促地站在一旁，看着冯勉勉。她想说什么，犹豫了很久，终于沉默地垂下了头。

第二年春天，在家人的反对声中，冯勉勉和许蕾子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复古婚礼。

 

夜深了，许蕾子穿着红衣裳，盖着红盖头，羞怯地坐在婚床边。

周围安静极了，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许蕾子清晰地感觉到，冯勉勉的脚步近了，更近了。当冯勉勉的双手掀起红盖头的时候，许蕾子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她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冯勉勉要亲吻许蕾子了。许蕾子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忽然睁开眼睛说：“勉勉，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冯勉勉愣住了：“什么事？”许蕾子咬着嘴唇说：“是关于我的耳朵的事。其实，我的耳朵……”

冯勉勉笑着说：“其实，你的耳朵一直都能听见别人的说话，对不对？”许蕾子摇摇头：“其实，从那堂自习课以后，我的耳朵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包括你的说话声，勉勉。”

短暂的沉默过去了，冯勉勉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许蕾子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冯勉勉说：“跟你同桌的第一天，我就发现，我当着你的面说的话，你都能听见，但是如果你低下头，不管我说什么，你就都听不见了。”

许蕾子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呢？”

冯勉勉笑了笑，接着说：“从那天起，我就尽量当面跟你说话，还把我的语速放慢了。其实，这些年来，我也像我的哥哥冯强强一样欺骗了你。因为很多时候，包括现在，我的嘴巴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我只是让我的嘴唇跟你的眼睛对话。我想，只要你的眼睛读懂了我的唇语，就够了。”

许蕾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把头靠在冯勉勉的肩膀上，嘴角上扬，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