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西安的天忽然开朗了许多,还不晴,却不再压抑,四周清亮,渐渐有风吹起了衣角。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翘首以盼,太久太焦灼了,像陪一个难产的孕妇痛苦地酝酿,第一场雪,却像沉默年代遥远的相爱一样遥遥无期。昨天下午,雪终于夹杂着雨水沙沙降下来了,像了却了一桩心愿,我揣着手在雨水中慢慢走,很快被打湿了长发。于是走进路边的一家理发店,出来之后,发脚簇新、清凉,一头扎进这个冬天的怀抱。
今天早晨隔窗望去,对面屋顶上薄薄的一层雪,雪还在下,不飘,不悠扬,是干燥的了。虽然是很不像样子的一场雪,还是让我忍不住想起家乡,扯起一种叫乡愁的情绪。
乡愁是扯的,像个风筝,一根绳牵着,绳子扯得越长飞得越高。扯起我的乡愁的绳子,就是从家乡到千里之外的西安的这一条动荡的陇海铁路。
高中毕业那年,同学们报考的多是本省的学校。我考得最差,父亲的想法是让我在日照上电大,多么近,每周末还能回家吃个晚饭,汇报一下学习和思想情况。我当初想的是离家越远越好,那时已经开始热爱诗歌,崇尚诗人的浪漫主义,认为浪是流浪的浪,漫是漫游的漫,诗人去流浪去漫游去乡愁去做远方忠诚的儿子才是浪漫主义。日照离家太近了,坐汽车才一个小时,与想象中的浪漫相去太远,浪荡的漫游怎么也要坐火车一天一夜才像话。手指在地图上走了很久,最后在中国的最中央停了下来,那里黄土环绕,人杰地灵,有两个阴阳两隔的作家对我影响至深:清涧的路遥和商州的贾平凹,西安也在他们的中央。
此后是三年的奔波来去,每年寒假在火车上一站十多个小时,时常苦笑,这就是从前信奉的浪漫主义?回家的人潮一浪接一浪,所有人的家乡和归期都像火车上的长夜一样远在远方、漫漫无际。不过乡愁是真的,所有在火车上出神或沉睡的人都怀揣一颗被乡愁蒙蔽的心。
在西安的第一年,写过几封家信,汇报思想,还比较虔诚。第二年一封也没写,只草草打几个电话,年末还自责不已。大三,我有了博客,父亲把我的首页做了电脑主页,我知道他一定读过我的大部分文章,他才是我这个博客最忠诚的读者。这样,装满乡愁的家信更不必写了。信息时代,我和父亲之间只有一个浏览器和十三个阿拉伯数字的距离,冰冷的虚拟数据和无线电波这么轻易就取代了留传千年的、浪漫主义的古老通信,让人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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