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的时期

老头子说，小说是没有用文字写出来的那些东西。

老头子说，得用减法写作。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头子仰着头，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看我们一眼。在此，我原准备突破我在写小说时的唯一禁忌，即外貌描写，这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不过后来，我又把属于外貌描写的部分省略了，因为，这不符合减法写作的原则。

老头子又说，做一个作家，其主要的准备是做一个疯子，做一个心智不全的人，那么，你眼中的世界才会个别，你的写作才具有存在的意义。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在那个时期我们都拼命地与众不同，拼命地做一个疯子，从头疯到脚趾，因此上，我们都称那个时期为“疯子的时期”。我和柳就是在那个时期认识的，后来，在老头子的麾下，我们是最最疯子的两个，因此得到了老头子的赏识。

我和柳都坠入了情网。我们用“我恨你，一直恨到骨头里”来表达我们的爱，当然，在爱情中我们还有许多更为奇怪的方式，按照“小说是没有用文字写出的那些东西”这一原则，我再次给予了省略。

后来，我们的爱情进入了实质阶段，我为进入实质做了许多的准备，但没想到实质就是水到渠成。她指导着我，你该这样，该那样，最后她笑着对我说，你还没有老头子行呢，这都是老头子教的。我的热情一下子萎顿了下去。

（自然，我和柳的爱情没能维持多久，我承认我和柳相比，缺乏太多的作家气质，我的小说法则没有学好。后来，柳果然成了一名大作家，而我只学会了写诗。）

多年以后，我和柳在一次创作研讨会上又遇到了一起，她费了很大劲才认出了我，嘿，那个疯子的时期！她冲我妩媚地一笑。许多的作家和记者都朝她奔来，我只好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不过，她答应我，在某一天回学校看望一下老头子。

我们坐在教室的后排，和众多的学生们坐在了一起。老头子说，小说的要素是，环境，人物，典型的事件。老头子说，做一个作家，他必须有崇高的人格和精神。

柳悄悄地用胳膊碰了碰我，说，疯子的时期已经结束了。

对面

如果不是他坠楼而亡，我们实在记不起马路对面的楼房里还住着这样一个矮小的、秃顶的男人。是死亡使他突然地呈现了出来，那个矮小的，秃顶的男人。在此之前，他好象从来就没有我们的面前出现过。

如果不是他坠楼而亡，太阳底下本来是没有什么新鲜事的，我们已经习惯的漠不关心，习惯了无所事事。就是他坠楼而亡的那天，我，祥子，吴用，小钱，我们四个人正关紧了房门躲在我的办公室里打麻将，玩那种一元两元的赌博游戏。突然，我们听见窗外的街道上一阵骚动，祥子拉开了窗帘：操，一个人死了，不知是被谁撞的。然后他又坐了下来，这时我们谁也没有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们只注意到一张牌被他碰倒了，是张八万。

事后，我们才知道是一个人从楼上掉了下来，他不是被车撞死的；事后，我们才知道我们错过了一场目睹，我们因此无法为一个人的死做什么见证。

那个矮小的，秃顶的男人。在我们的记忆里几乎搜索不到有关他的印象，最后还是无用记了起来，那个吹肥皂泡的男人。是的，我也记了起来，好象是有这么个人，这么件事，他一个人坐在对面的门口上吹着一串串的肥皂泡，那些肥皂泡在他的面前一串串地飘散，引了许多人向他张望。当时吴用还说，我敢打赌，那个人肯定是个傻子。不过，在我的记忆中，吹肥皂泡的男人有着一头很好的头发。

他会吹口琴！小钱说。见我们不相信，他又解释说，我们听见过的，不过他吹的实在不成调。对于小钱的说法我们给予了否认，我们是听过不成调的口琴，也确实是从对面传过来的，但因为对面的窗帘拉着我们无法确认是谁。

第二天，小钱从对面打听了一则有关矮个子秃顶男人的故事，他说，前一阵子各单位动员献血，对面也动员了，但无一人应声，最后领导决定雇人卖血。这时，那个矮个子秃顶的男人站了出来，这让领导大受感动。献血的那天领导去医院看他，结果发现他根本没在医院，而是找人替的，为此领导又大为光火，准备给他处分，那个替他献血的人告诉领导，那个矮个子、秃顶的男人在动员之前就早已献过了，只是他没说。

只有这些。吴用带给我们的是我们所知道的其中最为精彩的部分，而其他的，我们也没必要知道多少了，反正，他是一个怪人。反正，人死了也就是死了。那天吴用赢了我们３００元钱，后来，他请的客。

一个月后，在一个饭局上我和对面单位的一个人坐在了一起，为了尽快缩短距离，我向他提起了那个矮个子、秃顶的男人。他一愣，随后仔细地想了想：我对他了解不多。人都死了，还提他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