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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下面的火焰(1)

(2009-07-23 12:3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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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爷爷的死和姑姑的出嫁发生在同一个夏天,当然,爷爷的死亡出现得更早一些。那时我还小,说还小,其实也已经八岁了,我觉得自己能记得很多事。只是,那些事太老了,太旧了,都已沉落到水的下面去了,想要从记忆当中打捞它们就必须要潜水。一遍一遍地潜下去,闭着眼,用双手在水底搜寻——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的肺经受着一次次的考验,而沉在水下的事与物又太多,它们缺乏次序,有时又会遗漏——我想,我的这篇文字也只能如此。

    印象中,爷爷刚死去不久,姑姑地婚期就到了,它们接的很近几乎显得相当拥挤——物理上的时间并不是如此,它们相距有一个半月,可我的印象却坚硬地那样。我感觉,刚刚将那些为我爷爷的丧事忙碌的姑姑婶婶送出大门,一转身,她们就又叽叽喳喳回来了,连表情都没来得及换,连鞋子和鞋子上面封着的白布都没来得及换。只是,这一次,平日一直待在角落里的姑姑,不得不呈现出来。她变成那些姑姑婶婶们叽叽喳喳的核心,尽管她木木的。婶婶们说她在装,她们伸出手指伸向我的姑姑,很快我姑姑在躲闪中笑起来,被我从记忆的水中打捞起的物件中,清晰印着她那时的笑容。那时我八岁,能记很多的事。只是,我记得她的笑容,却无法用什么样的词来描述它。现在也不会,我的厚字典里一直选不出合适的词。哪一个词都有各自的局限。

    等我一下。我要潜水。三十七年积累的记忆之水并不很深,但有些浑浊,和我姑姑有关的物件不容易捞到,她从来都不是显性的,在我们家显性的是我奶奶,我母亲,我二叔,姑姑像是他们投下的影子。我爷爷也是那样的影子,可我记得他病倒前染布的姿势,以及躺在炕上最后几日的煎熬,它没有沉在水里所以不需要打捞。

    姑姑出嫁前夜的灯光亮起来了,它照亮奶奶的半张脸,照亮我妈妈和我父亲的小半张脸。长凳的那边还有蜡烛,可能不只一支,但进进出出、此起彼伏来串门的人将它们挡下了。一地的瓜子皮,还有起起落落嗑瓜子的声音,许多的嘴嗡嗡的地说话,乱哄哄的。五全婶婶家的妹妹用红纸抹成红嘴唇,不知为何突然地哭起来,尽管是在昏暗的晚上,她张大的红嘴还是有点恐怖。屋子里有 厚厚的烟,它们将灯光都变暗了。

    那年我八岁,有着一副大人的模样,我挺喜欢那副模样,我是说当年。我从烟雾的劣质气味中走出去,站在院子里,那些叽叽喳喳嗡嗡嗡嗡在墙的后面。大门外,挂起的灯笼有些摇曳,它的旁边飞满了大大小小的翅膀。仿佛是一层雾。那个年月,各式各样的虫子很多,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它们可能厌倦了飞来飞去的生活或者是生活一点点地抛开了它们。

    姑姑也在院子里站着,她在一个相对里暗的角落。我走过去,她问我,“以后会不会想姑姑?”我记得我没有回答。尽管我已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我想不出出嫁意味什么,想不出“想”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只好发一发呆,没有回答。

    在我打捞起的记忆里,姑姑还跟我说,“你看月亮。月亮里有一个姑姑,她叫嫦娥。”我记得她说了这样的话却没有记起月亮,那天晚上似乎根本没有月光。必须承认记忆的水流有些浑浊即使我用想象的砂纸进行一遍的擦拭。在物理的时间上,那个晚上是农历二十五,也不应当有月光出现,可是,姑姑的的确确那么说了。也许她有自己的月亮。

姑姑还说过,“小浩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出去。”她的手放在我头顶上,“姑姑当年上学,一直都是第一。”她的手指有些特别的凉。

 

    凳子上的人,进进出出的人稀了,散了,劣质的烟味和遍地的瓜子皮还在,踩上去发出噼噼啪啪的响。二叔走进屋子。他将那条瘸腿显眼地拖到长凳上,目不转睛地嗑着瓜子。没有人理他,只有一屋子的呼吸,奶奶的呼吸最为明显,粗重。没有人理他,他们之间也不应该相互说话。奶奶,爸爸,妈妈,和我。姑姑似乎不在,至少不在我的记忆里,剩下的一家人努力嗑着瓜子,仿佛是一家找到食物的老鼠。我的心在跳,它加快了速度。

    时间却慢下来。它被奶油和乱草缠住了,粘粘的,生涩,缓慢。

    终于,二叔拿下他的腿,将没嗑完的瓜子丢在地上,一瘸,一瘸,摇晃着走出屋子。二叔刚走,奶奶就用她的小脚踢我屁股,“去,叉门!”她的语言里有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成份。

    只要潜水,我就能轻易将二叔和奶奶相关的记忆打捞上来,它们数量众多,水底到处都是。打捞上来,我将它们先放在一边,晒一晒,大概能防止发霉。此刻,我更愿意在浑浊的水中捞起和姑姑有关的记忆,可它们太少了,并且缺少凝结,像泥沙一样,并拢不牢便会从指间散去,流走。

    姑姑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我睡在奶奶的炕上,在奶奶和姑姑东侧。之所以总是感觉爷爷的去世和姑姑的出嫁只有一墙之隔。可能和那天晚上的睡眠有关:我睡不着。在一小块位置上辗转,枕头上似乎生长了刺猬的刺。“你总挤我干吗。”奶奶用力将我推远,但很快,我就又回来了,紧紧挨着她的背。“这么热的天,你总挤我干吗,”奶奶又用了些力气,她和姑姑又继续嗡嗡嗡嗡地小声说话,几乎就是她一个人说,没完没了。

    说实话奶奶那夜的推搡在我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的确确的仇恨,多年之后我依然能触摸到仇恨的小胚芽,好在它并没有长成大树。这根仇恨的胚芽,让我很长时间在奶奶的面前充当哑巴,坚定地不和她一句话,有蜂蜜的馒头不行,灶膛里的烤红薯不行,即使炸油条也不行。“这个孩子,”我奶奶对我的行为很是不理解,她坚信我肯定受了我母亲的挑唆,那段时间她们正在针尖麦芒,指桑骂槐,勾心斗角。

    但我对奶奶的仇恨和母亲没有任何关系。它只关于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只要我一闭眼,我就“看见”躺在炕上的爷爷,他大口喘息着,嘴角是血迹和厚厚的痰,一向要面子的他赤裸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身上布满了黑褐色的斑点,尿液一点一点地滴着染黄了身侧的纸和玉米皮。重病时的爷爷就是那样,他在我姑姑出嫁前的晚上又复活了,在我身侧,就在我的身侧。我偷偷盯大眼睛,爷爷的身躯不见了,可他粗重的呼吸还在,仿佛里面有痰有石子还有沙子——

    奶奶和姑姑都说了些什么我一无所知。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炕的东侧,在我身边不足半米的地方。在那里,我死去的爷爷又开始他的复活,他也许是来送女儿出嫁的,我姑姑却没能看到他。

    我记得很清楚,那夜,很深很静的时候,院子里发然有了一声巨大的响动,仿佛一件什么样的重物被丢进院子。姑姑探起身子,却被奶奶按住了。“不用看。肯定是小二搞的鬼。他可不盼着谁有好。”姑姑真的就躺下去了,她默认了奶奶的话,这应当是真的。

“我害怕。”我终于鼓足勇气,二叔的破坏行动拯救了我,“我要和姑姑睡!我要睡在你们中间!”

 奶奶嗡嗡嗡嗡地说着什么,才不管呢,我飞快地爬起来,带着满身凉汗水,钻进了姑姑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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