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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世界上有些人是永远无法克隆的——即使是在这个代用品的、复制的时代。在那些人的头脑中，那些灰色和白色的神经元格外发达，它们由亿万根纤若游丝的网格层层遮蔽，完全无法识别庐山真面，就像一座极其精致而复杂的迷宫，即使任何高性能的计算机也无法破译无法模仿，这就是那些在人类中被称为天才或智者的人，或许还有少许精神病学研究的对象；精神病患者。
    创造力是在思维发生偏差的时候产生的，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精神病患者与天才的机会一样多。一位伟人曾经说过，精神病患者与天才只有一步之遥。二十多年前我写的《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就曾经涉及了这个领域，但是在当时，我只注意到一个层面，即社会对于精神叛逆者的戳害而忽略了另一个层面：被视为疯人的女孩的心灵深处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一面，或许与戳害她的社会弊端一样黑暗。
曾经在写这篇小说之前去过安定医院，那时，我的好友、北大心理学系病理专业的钱铭怡在那里实习，她对我讲，有个女孩，你一定感兴趣。我去了，她说的那个女孩已经出院，我面对的是另一个女孩。17岁，北京戏校的刀马旦。她很美丽，有着弯曲的眼睫毛，讲起话来思路清晰柔声细语，面对着她我只反复地想一件事：她怎么会是疯子？
    第一次去我和她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反复告诉我，她得病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本来让她主演《卖水》，结果临时换戏，让她演了《锁麟囊》里的小孩，她不堪刺激，就精神分裂了；
    第二次，她精神不好，只谈了半个小时，但是露出一个重大线索，就是：当她梳头的时候，她总觉得睡在上铺的女孩怀疑她偷了她的梳子。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第三次，恳谈三小时。原来，她小时候真的偷过东西，是一件戏装，描凰绣凤，铁划金钩，美丽得像天堂里的东西。
    至此，真相大白。
    但真的是真相大白了吗？
   “真相”其实是没有的，既没有，也就谈不上什么“大白”。所谓真相，就是你觉得它像真的。而每一个人眼里的真实都不同，很好的例子便是《罗生门》。千百个人有千百种真实，无数相对真理相加构成绝对真理，但是，非同类项无法合并，这个世界于是就充满了荒谬。
    天才与精神病患者，永远逃避真相。

                        6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我以为是一种高妙的境界。
    这似乎是一种关于灵魂飞升的描述，其中“上”“下”两字十分重要。自由的灵魂都是能上能下，纵横捭阖，飞扬游弋的。在藏传佛教中，灵魂被称为“银带”，当人们入睡的时候，“银带”是游离于人体之外的，它的遭际便形成了梦。
    世界上有一些无梦的人。这样的人群其实十分可怕。他们混迹于茫茫人海之中，无信仰，无道德规范，更无自律精神，他们有的只是各种永不满足的欲望，和能够达到这些欲望的手段，他们混淆了视听，侵蚀了人类的文明与灵性，他们对于人类的精神极端蔑视残酷摧毁，对于人类的物质巧取豪夺贪婪索取，他们注定只有今生而无来世，因为他们没有灵魂。按照物质不灭的定律，他们或许会化作一些肉眼看不见的粉尘弥漫在空间，毒化人类的大气层。绝不要以为这些人都像戏台上的鬼魅一般青面獠牙，那就太脸谱化了，他们很可能从表面看去宽和沉静，貌若观音，标榜着各种庄严的宣言、动听的词藻，实则各自身怀绝技，常常于无声处，创造出一个个人为的“惊雷”。他们是高仿真的专家，制造出的赝品比真的还像真的，在一个复制的时代，他们很容易得逞。
    然而，对于他们来讲，他们的人也和他们制造的赝品一样，只有一次性效应。

                           7
    而自由的灵魂(哪怕是破碎的)，却只能伴着永远的美丽的挽歌，飞升。在梦中寻找花园、大海、天空，还有鸟群。
当丧钟响起，穿着丧服的人们在哭泣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那个空明的灵魂就高悬在他们的头顶，那个灵魂高唱着：
    我走了，
    我会是孑然一身，
    没有家园
    没有绿树
    没有白色的水井……
    没有深蓝的苍穹……
    而那留下的小鸟依然的啼鸣……(西班牙诗人，西门尼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