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里不能听的秘密 

□王小燕

面前这个痛不欲生的女人让我暂时忘了职场险恶的戒律。我递上纸巾诚恳地说：“于老师，我很高兴您把我当做朋友，希望能帮到您。”

陌生来电

那个下午，厄运来得毫无征兆。

同事叫的麻辣凤爪刚送到，大家放下手里的活儿，欢欢喜喜准备吃下午茶，还没开始呢，我桌上的分机响了。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迟疑，问：“你是王小燕不是？”怎么不是？明明打的是我的分机。正想没好气地回一句，对方说：“我是你们陈总的老婆，我姓于，有点小事……想跟你见面谈谈，有时间吗？”

我老总的老婆！我哪敢怠慢，忙说好好好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撂下电话，我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妆容才出门。陌生女人见面，潜意识里都安着个较量的心，我曾跟陈总一块出过差，万一他老婆哪根筋搭错上来就抓我的头发，我希望被围观时形象不至于太差。

于氏穿着件早已不流行的松松垮垮的丝光棉上衣，七分裤，像个卖菜大嫂似的站那儿看我。

我知道陈总老婆是个小学老师，还知道他们是初恋成婚情深意笃，老婆相当地“纯洁”，有色的段子都听不懂——以上内容是陈总吃饭时候常说的，没想到真人却这么邋遢。

在公司对面的上岛咖啡拣了个僻静位置坐下后，于老师说：“小王，我听陈总说过你是个单亲妈妈，很能干，独自带着孩子南下广州，你觉得我能像你一样么？”

我糊涂了。就陈总的社会地位和他对妻儿的庇护，这位小学教师绝对比我风光，何至于沦落到我这一步，除非……

“我想跟他离婚。”她说着掉起泪来。

好奇心

虽然我极富同情心，却也明白洞悉老板的隐私那可不是好玩的。她也真是的，离婚就离呗，跟我说干吗，这不是害我吗。

“小燕，我看过你的博客，很佩服你。我随老陈调来广州，在此地无亲无友，遇到难事没人可商量，你能不能把我当你的朋友？我实在是没人可以说……”她的眼泪收不住。

面前这个痛不欲生的女人让我暂时忘了职场险恶的戒律。我递上纸巾诚恳地说：“于老师，我很高兴您把我当做朋友，希望能帮到您。不过，我劝您凡事别往坏处想，我们全公司都知道您和陈总感情特别好呢。”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最近发现，老陈变心了，他有了别的女人。”

我深知妻子们在此类事上一般都是捕风捉影，不可能捉奸在床，所以很笃定地说：“于老师，我敢肯定您是误会了。陈总事业心那么强，工作压力那么大，怎么有闲心找情人呢，绝不可能！”我一边斩钉截铁地说一边心里好笑，这话太假了，男人若是找情人那是再忙也有空的，就在这个上岛咖啡，我碰到陈总约会女孩子可不是一次两次，说他有情人，我只能猜是第几个被发现了，绝不怀疑有假。

可是我必须安慰她。自我保护是生存的本能，撇清了陈，安慰了于，就解脱了我。

于老师还在悲痛欲绝，她说：“找情人也罢了，竟然找那么没品位的，长得难看不说，还是个大专毕业，被三个单位炒过鱿鱼。”

我差点笑出来，心说，姐姐您是给老陈选妾呢还是选妃呢，还要求品貌俱佳？找啥样的情人不都是一个性质？嘴里却安慰说：“于老师您多心了。陈总可是个非常有品位的人，我们当部下的都知道他工作上最不好应付，太挑剔，他不可能被那种女人吸引。”

此刻置自己安危于不顾，好奇心占了上风：我太想知道陈老板究竟泡了个啥层次的妞，被他老婆抓到了啥证据。“开始我发现了她的短信，老陈说是这女的想勾引他，后来的内容我越看越不对劲：‘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太销魂了。’我跟老陈闹，他不承认。后来可能他感觉她在玩弄他，就查她，发现她竟然同时跟三个男人在交往。”

我不善良地笑了，“玩弄他”，于老师从哪里穿越来的啊，用了这么可笑的一个词，再说人家又不是老陈的什么人，别说跟三个男人交往，就算跟三十个男人交往又关他屁事，难道当你老公半个情人还得讲究忠贞？

“我确信他们上过床了。小王，据说男人如果跟别的女人上了床，就对妻子不感兴趣了，对这个我很敏感，好长时间了他都不愿意跟我做爱。有时候我主动，他都推说身体不好，累，不行。”貌似端庄的小学老师嘴里爆出这么热辣的事儿，跟她的出现一样让我毫无准备。我说：“于老师，我很愿意做您的朋友，但您跟我说这些其实挺不合适的，我毕竟是陈总的下属，我们还要共事……”

“我实在没办法才找你的。我看了你很多文章，你对感情的事讲得都很有道理，我相信你。”

如果我知道博客还有这种副作用，闲着磨牙也不会写那些破字，招来这种麻烦。

莫名其妙的关系

私密谈话正火热进行中，陈总的电话打了进来。他在北京。“我喝多了，心里难受，没想到十几年夫妻之间的信任，被那么个女人破坏了，不值得。”午后的咖啡厅太安静，陈总做作的声音很清晰。我承认听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诉衷情是一件有趣的事，为了掩饰窘态我大口吃冰激凌，几乎被噎死。

于老师泪花涟涟地听着，也不说话，挂了电话之后问我：“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觉得是真的。他那么诚恳。就陈总的社会地位，他不可能背叛家庭，别的女人纠缠他的可能更大一些，您要相信他。”

于老师紧紧抓住我的手，说：“谢谢你小王，我想也是这样的，毕竟十几年的夫妻了。”

说到底她并不确定对方出轨——虽然就她所说的细节我倒是很确定，但不确定就好，我就有活路，临别时我加重语气说：“于老师，这件事纯粹是个误会，今天您心情不好，说了就说了，我会忘掉，您也忘掉吧。我相信陈总不会有什么事，您也要相信他，夫妻间的信任是婚姻的根本。他工作很忙压力也很大，咱们都要支持他的工作。”

我逃似的回了办公室。回去越想越后悔，如果当时制止她说下去就好了，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总有一天死得很难看。

周末去中大听讲座，休息时刚出来透气，电话就打了进来，“小王，我是于老师。他骗我，他根本没在北京，原来他去帮她找工作了……”

我心说他骗你跟我有啥关系，嘴里却不敢造次，赶紧说些废话安慰她。她得知我在中大听课，不由分说就要打车过来。我承认自己的公关能力不强，不会拒绝人，没能制止她的疯狂举动。

我和她这两个莫名其妙关系的人坐在中大的草地上谈心。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第一，我把银行的钱全转我妈名下了；第二，我交了一个网友，老陈不是嫌我不够风情吗，嫌我在男女方面无知吗，我也学习进步一下，免得男人看不起。”

如果知道她说这个，干脆得罪她不接她电话了。现在，我算是她离婚的同谋呢，还是她出轨的帮凶？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的思维很混乱，精神几近崩溃，说了好些疯话。我小心翼翼地说：“于老师别开玩笑，他如果骗了您，也一定是有苦衷，您想啊，如果那女的缠着他，而他又怕您猜疑，帮她在外省找个工作也情有可原啊。”

“睡一块也情有可原吗？”她怪异地笑。

“怎么可能睡一块呢？就算他不珍惜家庭，还珍惜他的地位呢，哪会那么傻。您又误会了吧。”

她笑得很恐怖：“误会，早上四点那女的打他的手机，会是误会吗？”没想到老陈真有这么蠢，气得我也接不下去了。

被消费的无辜者

接下来很久没有于老师的消息。倒是有消息说，陈总将要升职，到北京总公司做副总。公司里紧锣密鼓地做着变动的准备，那些关系微妙的人暗地里活动愈加频繁。

我与陈关系一直不错，正因接触得多，就更了解他的狭隘与多疑，出了于老师事件后，也许是心虚，我总感觉老陈对我不阴不阳的，不似以前那么信任。我希望这是错觉，每天上班前都给自己打气：我问心无愧，还帮你维护婚姻，你怎么也不能害我吧。

“杯具”不可避免地来了。陈总升职的同时，公司宣布了一系列人事变动，其中我的职务是明平调暗降职，从重要岗位撤换下来。薪水少了，明显被新政权冷落，我的事业走向低潮。

陈的任职宣布后有一段时间的考察期，张榜昭告，接受员工的举报和投诉。我愤愤地想：反正这儿也待不下去了，干脆拼个鱼死网破，在这关键时刻把你那点烂事抖出来，咱谁也别想好。无数次，我把陈的号码调出来，又把总公司老总的电话调出来，权衡利弊，犹豫不决。

那天深夜，于老师突然打电话约我见面。我说：“抱歉我没时间。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她客气地说：“小王，前几次找你，说了些不恰当的话，当时情绪不好，说话不讲方式方法，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现在我和老陈尽释前嫌，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希望你不要外传，我相信你的人格。”

“于老师，你凭什么相信我的人格呀？我们这种吃饭都成问题的人，人格也没那么重要。”我阴阳怪气地说。心想你们夫妻俩轮流着欺负我，别把我逼急了。

她慌了，低声下气地说：“小燕我求你了，我们女儿还小，我不想跟老陈离婚……如果我影响了他的前途，他会杀了我的。”我不出声。她哭了：“我怎么这样失败啊，我没办法自立，只能相信他的承诺。老陈的事业心太强了，我不能毁掉他……”

他得到事业，你得到婚姻，可是我呢？你还哭，我哭才对。想放句狠话出口气，转念一想算了吧，我认输。“唉，你放心我已经把这事忘了。希望你也没跟他提起过。”

“小燕，我很抱歉。不过，我只说了一点，还说你劝我相信他。”我啪地挂了电话。就老陈的狭隘与多疑，你说一句我就出局没商量了。

我不会跟他们较量了，我准备跳槽。我与于老师并无交情，并不是她求我就会动摇我的决定。让我改变主意的是：出卖一个女人的秘密来换取改善生存环境，不符合我的道德原则。狗咬我，我不能咬狗。

在陈总的升职晚宴上，我最后一次见到于老师。她躲着我的目光，整晚都惴惴不安。老陈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很谦和地主动跟我碰杯祝福。我去给于老师敬酒，她悄声说：“小王，谢谢你……对陈总工作的大力支持。”我笑嘻嘻说：“祝你们家庭幸福，陈总的职务越升越高……”

那一晚，我终于喝吐了。

（选自《女报·生活志》201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