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立

不必徘徊“得不到”和“总失去”，空白，有时是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相忘江湖

捷克南部的特奇，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1992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它最初是在12世纪建城，14世纪时的领主热爱意大利艺术，将城内的建筑依序改建，使城中的房子一致性地都拥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外貌，而且大胆地使用各种色彩，美到被称为“莫拉维亚之珠”，加上地处偏僻的山区，未遭战争的破坏。

我从北部的温泉胜地卡罗维山谷先坐巴士到以啤酒著称的皮尔森，又转了三趟火车，花了10小时才终于步进窄小的特奇城门，一进广场，才恍然明白小齐的故事并没有骗人。

小齐5年前因为生意失败，公司倒了，女友和他分手后去了美国，几乎家破人亡的他万念俱灰，决定到陌生的地方流浪。那是一个冬天的深夜，他打电话来，在我家门口，问我有多少钱。我掏出仅有的一点钱，又开着车送他去机场。

小齐在半年后回来，那段日子他每到一个地方便想尽办法打黑工，赚了钱继续去往下一站，大约是1月，最冷的月份，他从匈牙利穿过斯洛伐克进入捷克，随意坐着当地的小火车，不知怎的闯进特奇。

他说从车站往市区走，忽然看见街角有个低矮的城门，便钻过去，见到美丽的广场，他麻痹的神经紧绷起来——他原话是这么说的：“美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将近黄昏，他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任由雪片落在脸上，突然被猛地冒出的普通话打断，是个中国女孩。她好奇地看着小齐，说居然在这个不知属于地球哪块角落的地方见到同胞，忍不住上来打招呼。

那女孩在奥地利学音乐，感情遇挫，听说特奇很美，离维也纳不远，就一时兴起搭了火车跑来，没想到别说游客，连当地人也几乎都不出门，整个广场冷清到她连咳嗽都不敢大声的地步。

两人便闲聊，实在太冷，小齐跟着女孩到她过夜的pension房内，两人各自裹被继续聊。不应该叫聊，小齐说，应该是他听女孩讲话。女孩把她对男友的怨恨、对爱情的失望，一股脑儿地全扔在他头上。

两天后，女孩在城门口抱着他说再见，女孩把内心的废物倾泻光了，要回维也纳继续她的人生，而小齐也恢复了流浪。

又几个月后，小齐终于想通，他回来面对现实，每个月省吃俭用地还债，逐渐拾回曾丧失的人生。其间他和女孩也在网络上聊聊天，后来和其他网友一样，一阵子没联络后就彼此淡忘了。

给人生留白

三年后，他还掉大部分债务，终于能够把头伸出水面换口气，消失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信箱中——她即将结婚。女孩在邮件中调皮地问他，婚前能再碰面吗？能在特奇吗？小齐一口答应。

按照约定的时间，小齐坐在特奇那两排漂亮小楼中间的广场，女孩也如约地走来用中国话问：你是中国人吗？

这时，空旷的广场忽然传来弦乐的声音，原来有户人家正练习合奏，开着窗户，于是优美的小提琴配上低沉的大提琴为他和她的聊天伴奏。

我很好奇，他怎么没在那么浪漫的时候和浪漫的地点追那个女孩呢？他叹口气说：“第一次，因为失恋，她的心情很糟，不适合。第二次，因为要结婚，她的心情很high，更不适合。”

我听了他的建议，也拖着行李坐在特奇的广场旁，可惜，闷热的8月天，观光客塞满小镇。没女人上来用中国话找我聊天，倒是耳边响起手机声，原来是在卡罗维山谷分手后先去布拉格的老婆，她这么说：“好玩吗？我还是搞不懂你到底跑去那个地方干吗？”

女人也许不懂，男人有些时候需要一个人做点和浪漫有关的梦，然后很快醒来，再拖着行李赶去和老婆会合，至于在特奇的这一夜，或者只是设法让记忆空白一阵子，你们知道，空白，有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