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吾/一张变形的嘴巴如何接近真实的心灵
(2008-09-20 22: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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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变形的嘴巴如何接近真实的心灵
——读凸凹诗集《手艺坊》随想
(美国)阿吾
凸凹诗集《手艺坊》至少有一百首诗,我掩卷之后久久横亘在面前的还是那条《大河》: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大得不流动。
整个世界,除了天空、夕阳,就是大河。
尤利西斯漂泊十年也没见过它的样子。
没有岸,水草,鱼歌,年月,蚂蝗,和蝶尘。
我甚至也是这条河的一部分。
对于这条大河,我不能增加,删节,制止,划割。
或者推波助澜,掀起一小截尾部的鱼摆。
夕阳倾泻下来,没有限度地进入我的体内。
无数条血管像无数条江流涨破中年的骨肉。
仿佛恐龙灭绝时代的那场火灾、那场大血。
布满整条大河,地球,这个黄昏的呼吸。
又仿佛混沌初开,分不清
天在哪里,地在哪里,水在哪里,血在哪里。
我见过河南的黄河,重庆的长江,青岛的海。
还见过川东地区山洪暴发的样子。
它们都没有那么大,那么红。
并且,早已先后离开我的生活,远去了。
我所在的龙泉驿没有河,因此缺少直接的联想。
现在,除了在阅读中碰见,我已很难再记起它们。
这条大河,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
还到不到哪里去。而那个黄昏的场景。
不仅在夜晚,甚至白天,都会不时出现。
仿佛一个梦魇,一种幻像,大得不流动。
只有那水的声音,日夜轰鸣、咆哮、让我惊怵。
(2001.1.12)
我试图解释为什么是这首而不是那首在某次阅读旅程中最深地打动了我,也许结果并不成功。我从这本诗集中看到,过去七年凸凹云游四海,“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悌下”,不少诗篇都有深邃的历史意识和博大的现实胸怀,其丰富性是一个显著的看点。然而,我似乎并不为其所动,反而更钟情于这首聚焦视觉的《大河》。
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对“博大精深”一类的所谓艺术佳境怀有敌意。在这里,我并不担心别人说我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愿意坦陈我的一己陋见。我不否认,好的艺术作品、好的诗篇在撼动人心的同时还可能让人或深或远地浮想联翩,但它不是也不该是艺术家和诗人主动追求的标的。它只是创作者非主观的自然结果,而且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对于一首好诗来说,它可能把读者引向深远,它一定会把读者引向深远,但是没有固定的路径,它不是诗人采取谈古论今的笔墨就能够实现的。
回到凸凹的诗集,我把他的诗歌手法概括为“人生经验的意识流”。他习惯从某个让他感动的“点”开始,展开人生经验的意识流动,这些经验部分是直接的,部分是间接的,直接的部分与间接的部分保持某种张力,这种张力支撑起一个想象的诗意空间。这类诗歌手法在当今汉语诗坛已经蔚然成风,不过凸凹玩得相当熟练,而且还有自己的一些局部创新。我试图继续解释,为什么这等内容和想象力都很丰富的诗作,对我的撼动力相当有限。相反,在凸凹的众多诗作中,这首《大河》的丰富性算不上突出,却对我形成情感的紧逼。
现在,让我来谈论本文的主题:一张变形的嘴巴,如何接近心灵?
我不知道魏平取名凸凹的来由,但我认定这里面有他的宿命。从字形上看,凸和凹都是一个变形的口字,区别仅在于一个向外、一个向内,它们可以通称为一张变形的嘴巴。凸凹的人生经验意识流诗歌,正是一张变形的嘴巴的产物。它们具有相当的娱乐性,但是它们有时候接近心灵,有时候背离心灵。而这种状况,当今汉语诗歌不是少数,是大多数。
诗歌是一门指向心灵深处的浓缩的语言艺术,那些撼动力强的诗篇一定指向一颗独特又独立的个体内心,经验和想象力的丰富性既不是必要条件,也不是充分条件。凸凹这张变形的嘴巴,开始于心动,不时又游离于心动,他的多数诗篇都具有三两行动人的句子,丰富的经验却遮蔽了跃动的心灵。这常常让我为他感到遗憾。即使这首围绕内心展开的《大河》,也有小小的跑调,它们都与放任丰富性有关。具体地说,第三行“尤利西斯漂泊十年也没见过它的样子”、倒数第二行“仿佛一个梦魇,一种幻像”,就是迷惑诗人游离内心的销魂散。删除这两句,全诗读起来更有力量。
时下太多的汉语诗歌,满篇只见变形的嘴巴,触摸不到灵魂的沉浮。在这个方面,凸凹的部分诗作有问题,却并不严重。但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动摇诗歌的根本,我不得不借凸凹说事儿。在此,我请求凸凹原谅,也希望我愚蠢的真诚对他有某些启发。在我看来,如果凸凹能够将那些流动的意识始终指向自己被打动的内心,剪除掉那些看似才华实为铺张的发散式联想,他的诗篇将有一个新的境界。
2008年9月19-20日
作者简介:阿吾(1965— ),原名戴钢,新名戴大魏。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地理系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哲学系。“不变形诗”倡导者,1986年参加第6届“青春诗会”,1988年在《诗歌报》推出“反诗”专辑,著有《诗歌的结构和解构》、《足以安慰曾经的沧桑》、《角度陷阱与人生误区》等。现常居美国德州,任ACCEA(美中文化交流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