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昏，和我一起住在厦大勤文楼的儿子提议，想去看看芙蓉四。那是当年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等人文学科院系的男生宿舍楼，是陈嘉庚时代建造的中西合璧的建筑。灰石墙，砖红瓦，欧式拱门，经历很多岁月的打磨，仍然簇新，呈一种典雅端庄的仪态。

(儿子在芙蓉四前）

       夕阳将嘉庚群楼的桔红色轮廓打在芙蓉湖上，湖畔已没有了当年杨柳依依的幽雅韵致，但视野更加开阔了，茵茵绿草大大方方地铺展开来，尤加利树挺直银白的腰杆将队伍直排向云天。

我们沿芙蓉湖畔走，凉风习习，三三两两的学子已夹了书本讲义前往教学楼上晚自习，一如当年我们在校时的情景，植物的清芬也仍是当年熟悉的气息，而我的孩子已长到我耳朵上缘高了，那个曾经的青涩少女了无踪影。

       走到三家村小广场时忽然下起了雨，雨迅猛地有了增大的趋势，于是连忙躲进边上的学生活动中心。那里正在进行一场“2008厦门大学毕业影像志”摄影展——《我爱你，再见》。

2008年毕业的学生们说：“厦大四年，是漫长人生中最明媚的一段日子，无论对错，无论成败，这段日子都是深刻并值得永远珍藏的。”

他们用快门记录了当中最真实的细节，希望能从中找到自己过往的影子，找回厦大人的集体记忆，并借影展向宝贵的四年时光作一个特殊的告别。

       “我爱你，再见。”一名女生穿着学士礼袍在这几个字前甜甜地留影。

雨柱鞭打着活动中心的落地玻璃幕墙，这使得前方的芙蓉四变得迷迷蒙蒙，有少女打着伞影影绰绰轻快走过，一切仍是旧日模样。“青青校树，萋萋庭草，轻沾化雨如膏；笔砚相亲，晨昏欢笑，奈何离别今朝；世路多歧，人海辽阔，扬帆等待清晓；诲我谆谆，南针在抱，仰瞻师道山高。”当年离别时的歌吟仿佛尤在耳边轻飏。

毕业后十二年，他和她在一家面馆里偶遇对坐。柔和的灯光将木纹桌面打成柠檬色。她低着头吃面，他一直看着她，忽然嚅嗫道：“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我？”她抬起头看着他，愣了一下，继而笑。“没有想过。”

她不想撒谎，真实有时很残酷，但作伪更让人别扭。

她也不在乎他会怎么想。虽然，曾经，她是那么地在乎他的想法、感受，在乎得让自己几近窒息。然而，时间真是伟大的作者，它会写出未来的结局。这个结局来得云淡风轻，了无怨怼。

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因为伤痛在心中曾是那样的深刻。想到这儿，她又笑了，“以为”，是多么不可靠。

所以，为了可靠记忆，我们留下了影像。那些光影的碎片将时光编织，又被时光涂改，最后变成的就是我们想要记忆的模样。

       这幕像是小说中的场景，我在观看摄影展的时候虚构了它。

       我想他们最后分别时应当在心中带着善意轻轻地说：“我爱你，再见！”一如向一去不返的青春作别。也像这群2008年毕业的学子们作别他们的菁菁校园。

“在年青的时候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 /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 /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之后 你才会知道 /在蓦然回首的一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 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岗上那静静的满月”

       这是他们在年轻的时候记下的席慕蓉的诗句，如今他们早已长大，因为长大而更懂得无论什么时候，了无怨恨才会了无遗憾。

       他们还想起朴树的那首歌：

  “像命中注定一般
如火一样的那个夏天
撩人的夏日舞会
你跳向我的身边
Lady shall we dance
在你说爱我的夜晚
真甜蜜啊
我爱你到永远
可哪儿有什么永远
是非爱恨已无须再辩
下一曲舞伴更换
失去的永不再返

你后悔了吗 痛得想死去的夜晚
你原谅了吗 爱你又把你伤害
为什么 就这样地离开
为什么就不能相爱
一直到我们死去呢

都去了哪儿 所有爱和誓言
我流着泪的恋人啊
时光已将一切更改
当我慢慢忘记你的脸

让故事再发生吧
让我的人生充满遗憾
一切都不必重来
什么也无须更改
生活在继续 舞会从来不曾停止
一错再错的 这故事才精彩

感谢你啊 我勇敢的爱人
为了那醉人的夜晚
我们都满身的伤痕
我爱你啊 我寂寞的爱人
我毫无保留的爱过你
给我的永不会忘记
失去的我曾拥有多幸运
在你最美丽时
竟让我遇见你
于是便爱上你
我爱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