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赵焰曾出书一本——《男人四十就变鬼》。朋友们戏言：忍看朋辈成新鬼。书中皆千字文，前前后后好几年的旧文新编，倒也能反映出作者的心路历程于一、二。后记中有七绝一首：人过四十已寻常，坐倚银杏净中观。爆竹声中如听雨，只是暗香缕缕来。初读平常，细细品味，又能匝出几许禅味来。这以前，我对其常常直呼其名；自此，多多以“老赵”相称了。

    不惑之年成“鬼”，也许是表达一下此时于世事人情已了然于胸、洞若观火了；倘若如此，我以为赵焰早在十年前就“鬼气”森森了。我读过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些小说和散文集，如《平凡的诗意》、《与眼睛蛇同行》等，“鬼话”已连篇累牍。大概他在年少时书读得太多太透太通，长成后又很用了一段时间思考诸如生死这样本原的问题。用他自己的话说，进去又出来了，当然，是庄严神圣地进，豁然开朗地出。然后是沉淀、积累，溢出，如两条山间的小溪，一为学识文章、一为生活情趣，清澈、缓缓、从容地朝我们淌来，并融会贯通，达到圆润的境界。

   赵焰是皖南旌德人，历史地看，不属于传统的徽州。但我总以为他的禀赋与气质是徽州的——一个走出大山的徽州人。他著《思想徽州》一书，对这块土地上所发生的荣辱兴衰，无论是形而上的把握，还是形而下的感悟，皆使我这个土著汗颜。他对徽州的精华与糟粕自有一番自己独到的扬弃，并用前者饱满了自己。我读他为上海一家出版社约写的新书稿——《千年一梦——徽州传》时，每每激赏他的见解和飘逸的文字，实在是一种快意的享受。他钦佩那位“伟大的书生”，似乎在努力做一个“后有来者”，并执着地构建诸如“完整的天下意识、宇宙感悟、硬朗的主体精神”之类。显然，他的目标与“兼济”无关，很个人、很简单，即有一个健康而清明的人格，在这红尘滚滚的世间，葆有一缕澄怀的情思，一份静穆的淡定、一种儒雅的从容。新老朋友们都觉得，生活中的赵焰既不狷狂，亦不迂腐，明显地活得有智慧且又不矫揉造作。这种智慧在他那里不是工具性的把玩和游刃有余的世俗应对，而是可以让人欣赏的一种自然状态。

    他不是一个玩家，但爱好也不少：观世界杯可昏天黑地，然后揉揉眼睛写一篇《我粉我疯狂》什么的，给吃早餐的球迷送上个刚出炉的夹肉烧饼；看碟片可通宵达旦，日子久了就种植出一枝电影随笔集《夜兰花》，“暗香里饱含着出尘之美”。据说他家吃饭很正规，顿顿几菜一汤。赵焰亲自下厨打理，是否《五味芬芳》则不得而知。他不大喜欢海阔天空地神聊，一旦对路子，无论“遗老遗少”，还是小资，美女，皆能侃侃而谈。人届中年，却没有一般此年龄男子日见的臃肿，显然与他喜爱运动有关。赵焰嗜游泳，游泳池是常去的，虽不能中流击水，亦能像鱼一样游弋，水感或许也能激发一些灵感。我怀疑《橙周刊》的那些创意就是在水里产生的，一如一位先贤，于声声“白板、两筒”中，口授出篇篇妙文。三年前，我们曾相约去牯牛降石台一侧游玩。时已黄昏，见一泓澄碧见底的大水潭，他与s君、x君就迫不及待地下去了。游得很快活，上来后却没有更换的衣裤。只好脱掉湿漉漉的内裤，贴身穿着长裤去赴晚宴。他仨都有些身份，当地人接待颇为热烈、隆重、正规。面对主人的谦恭有加，赵焰等泰然受之，神情岸然。握手便握手，举杯便举杯，喝酒便喝酒。我窃笑这三个没穿内裤男人的一本正经，也担心赵焰这个斯文人一旦某个部位破绽了，那可走了大光了！

    我们一帮朋友有时也喝点酒，量不大，还率性。酒酣之余，我总嚷嚷像赵焰这样内心丰富，“埋伏如此纵深文化丘壑”的人，该到某个深山大刹做一个高僧。我们就在一个晚风拂柳的黄昏，立于长亭外，古道边送别，看此公在夕阳里渐去渐远。相伴暮鼓晨钟，面对黄卷青灯，他是耐得住寂寞的。每每说到此，众人大笑，老赵微笑，无非是以为此等酒话太荒唐。他是很热爱生活的，四十出头，正是舒展旺盛之时，且又是个智者，入世出世皆自如，我们没有理由不对他期许些什么，他是真正的“隐于市”。

（《安徽文学》2007年第7期）

《沟通》200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