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明月照我心
外出的机会很多,但像今天这样深夜还在回城的路上几乎没有。住在城里,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经常来去匆匆,很少会注意天上的月亮,尤其,在这夜静更阑时。
冬天是干净的,干净得一尘不染,让你感觉是在童话的世界里。夜色中,满月高悬,只有汽车的引擎声,在这水样月色的大地上,在这万籁俱寂的冬夜里,显得越加清晰。
冬天的月亮,明晃晃地照着田畴、村落和山坡,寒冷中有一种清淡的静美。一片清光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长亭外,古道边……”想起了弘一法师,想起他在病中与诸友告别时说的一句偈语:“但只见春满花开,皓月当空,一片宁静安详,那就是我的归宿。”
我靠在车座上,依窗望着一路跟随的月亮,不由自问:当初那位“二十文章惊海内”的翩翩公子,那位风流倜谠的留日才子,那位学贯中西的艺术家,是以怎样的决心,才毅然决然地转向黄卷青灯?记起丰子凯说过,李叔同的出家,是为了追求灵魂生活,追求人生的第三层。而赵朴初对他一生的评价是:“无限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照天心。”
为此,我笃信,大师归去的那一刻,定是受到明月的点化,所以从容,所以淡定。今夜的月,应该依然还附着那颗高贵的灵魂吧,厚重而苍凉,荡涤着人间的心灵。
我想,万世的月亮,总如银碗盛雪,不会因世浊世清,一改当初的空灵明澈,所以无数人会对它敬之爱之。难怪张爱玲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面,面对圆月,我是如此的谦卑。”
在许多有月亮的日子,我都会这样思来想去。一些领悟,一些寂寞,或许只有天上的月亮懂得。我也曾经为此看着月上柳梢,月至中天,月隐月现,度过许多无眠的长夜。
我喜欢看月亮,喜欢了一辈子。儿时看月亮,看见了桂花树;年轻时看月亮,觉得上面有荒山;中年时看月亮,会去寻找宇航员的足迹。都说月亮很遥远,可我觉得它很近。
多年前,看过一幅凡高的油画,名字叫《星夜》。那巨大的、卷曲旋转的星云,那一团团夸大了的星光,那一轮正从月蚀中走出来的月亮,抽象得令人难以置信。想来,寂寞而疯狂的凡高,终因他那份无人能懂的狂傲,还是让他在浊世里迷失了自己。
不过我一直都没有放弃相信,凡高应该与弘一法师一样,他们眼中的月亮,都具有不可玷污的神性。只是在凡高心中,圣洁的月亮正经历着一场生死分裂,月亮病了,因此,凡高画的月亮才有点凌乱,有点浑浊,但即使这样,也像坠落尘埃的天使。
一路上,我就这样望着天庭。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从古照到今,好像从来不知疲惫。
汽车一直奔驰在回家的路上,原野寂静、河流寂静、村庄寂静。在这样清明澄彻的夜里,俗世中的我们,最适合细品人间冷暖,与自己的灵魂相依。这时多一份思考,更容易触摸到一份真实。“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此时此刻,我亦如此询问。
车窗外的景物,瞬间即逝,就像生命,流逝才是永恒。而人们却像飞驰的车子,总是不停地往前冲,不愿给心灵留下一点点空隙,就连仰望头顶的这轮明月,似乎也是一种奢侈。其实,面对无数平淡的日子,周而复始地行色匆匆,有时候也会让人累。我们真的应该适当放慢脚步,用一份闲适,将细碎的时光拼凑起来,直至波澜不惊。
千年的月色,今时的心境,那些微凉的味道,正是红尘中不可或缺的东西。记得父亲刚去世那年,冰天雪地里,我与母亲在一位故人的家门口,一直等到半夜时分,抬头望见天上的月亮,冰冷得冻人。从那一刻起,我懂得了什么叫作世故,什么叫作人情。
想起一句至理名言:“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月,伴随了人类文明的历史,见证了人类文化的盛衰,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装点了寻常百姓的家庭。
可月亮,不会永远与我们在一起,它每年都离开地球一点点,大约7亿年后将彻底消失。可是,如今又有多少人愿意沐浴在银色月光下,弄清时光褶皱里那些说不完的故事。
夜已深。开车的同事说,到家了。此刻,月亮正泊在城市的群楼之上,依然祥和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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