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红尘卖花声
周末,和妻留宿古镇,清早起来,忽然听见卖花声。隐隐约约,似在巷子尽头,沿着温情的晨雾,一长一短轻递着,是那么平淡、悠远、空灵。
卖花人,脚步很轻,伴着云朵和露水,踏过一块块青石,带着一路春色。一户户旧环深漆,风动门移,继而闪出买花人的衣裙,一袭水红,或一株嫩绿。
巷子是深深的,在岁月的廊檐婉约;声音是远远的,随晨风在耳畔迂回。
卖花人不着急卖,买花人不急于买,沿袭岁月的默契。卖花人传递河开杏绽的讯息,买花人寻找生命的某种舞姿。卖和买,两两交织,无关风月,只缘季节。
古镇深巷,安静或忧伤,怒放或图腾,在光阴的轩窗里,温润着冷暖岁月……
下班回家,一束花,是妻买给自己的,无需人送或送人,那是光阴角落的一部分。或施于案头,或供于瓶中,配以洁净暗花的桌布,绿菜白粥加碗筷,就是一幅绝好的简笔。也可簇在一只白底蓝花的碗里,风干焦脆,任花香凝固在每一丝空气里。
外边是锦衣烈帛,铺天繁花,窗内是深云浅松,满室静气。那干花,或夹于书间,做成标本,若干年后,人、花、书俱老,生命会一一复位,日子依旧唇红齿白。
无影的光阴,也许如绣花针落地,没有一丝响声,只会悄悄零落成泥。
花是赤脚的,不带任何负累,绽放着原始的气息。油盐酱醋的日子被珍珠滚过,圆润跳跃,无声无息。喜欢的花,都是极普通的。烟粉的杏花,干净的栀子,洁白的玉兰,但不会是玫瑰。太热烈的东西,烧得很快,只能送人。
地铁口、十字路;情人节、圣诞日。花像黑夜的精灵,温馨凌厉,一路披靡。“先生买束花吧!”车门口,摇窗旁,手挽手的恋人背后,冷不防会冒出这样的声音。
多年前去丽江,酒吧是暧昧的,有人买花,给唱歌或跳舞的人。一条长桌,十几人围着。灯光昏暗,舞池低矮,内有艳妆红唇的女子扭捏。有个相熟的人下去跳舞,腰肢软得像蛇,头发解开的瞬间,像瀑布垂下,再扬起,已甩成车轮。
后来她得了癌症,妻告诉我时,我正在噼里啪啦打字。是肾癌,已漫及小腿,行动已不灵。一瞬间世界好静,我停住、回头、起身,抬手想召回点什么又无奈地放下,是真的么?一遍遍问,满脑子都是曾经买给她的花,还有她当年的舞姿。
同事聚会,中途有人卖花,十七八岁,挎着篮子。“先生买束花吧!”女孩挨桌兜售着问。有男士上前搂住她,她并不躲闪,他与她耳语,太闹,听不清。
后来这个搂一下,那个搂一下,这些办公室正襟危坐的人们,开始发酵酒兴。女孩粗糙,并不好看,亦不见多大委屈。后来想想,茫茫众生,也就是这个样子。
有人掏出皮夹,抽出几张大洋,说这桌女士一人一枝。花,十元一枝,用锡纸包裹,打着蝴蝶结。那天,几个女同事的玫瑰,都是不相干的人送的。
最盛大的卖花场景在昆明,多到倾城,几毛钱一枝,很便宜。有人一箱子一箱子托运,送给友人女儿结婚,是百合,满屋的百合,可以淹没一切。
终是喜欢古镇的花,一直留念至今。花是清淡的,沾了露气,白宣浸过,只卖有缘人。
其实不见得要买,听就好,隔着雾,坐在窗旁,让声音滑进耳里。手中的书,纸微薄,字里行间的温润,都是别人的故事。花年年开,人岁岁等,再自然不过的事。“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只觉得好,不记得是谁的诗。
烟雨红尘卖花声,却未见卖花人的样子。或许是穿着烤白衣衫,碎兰花裤,青底月牙布鞋,也许,还有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
她或许普通,但干净,眉眼间卧着一团露水。也许没太多文化,不是深闺里的小姐,也不是那个被人们嚼烂了的、撑着油纸伞摇过雨巷的紫衣女子。她就是她,不需要乌发云髻,更无需媚眼行世,她是自然的,伴着烟雨红尘,年年和风和雨和云在一起。
小小一枝花,引来一剪春情。用一笺淡墨,书一段静美。我喜欢这样的卖花人和买花人,还有那一长一短的卖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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