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小小说】身不惊(《意林少年版》2024年第4期专栏)
(2024-03-27 09: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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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不惊
张爱国
“喔喔”一声,胡钉铰醒来。
鸡叫三遍天亮,这都第二遍了——头遍气软,鸡刚醒来,迷迷糊糊中气力不足。二遍气足,有头遍练了嗓,又完全清醒,有的是力气且嗓门把握得好。三遍气急,该叫的即将叫完,早起的虫子吃饱喝足马上逃匿,天为何还不亮开?胡钉铰刚才听到的那声,气足声正,是第二遍。昨晚多饮一盅,误了一遍鸡叫的时。
胡钉铰起床,打开鸡舍,金色大公鸡似是生气主人刚才没把它的头遍啼叫当回事,啄他手掌的力度明显重了一些,竟然有点疼,然后一马当先走出,后面跟着十一只各色母鸡。大公鹅依旧傲得很,踱着八字步,硕大的头颅都昂过人的胸口,威风凛凛,节奏感十足地叫着,看也不看主人一眼。母鹅们倒是看主人,却一个个斜吊着眼,踩着、和着大公鹅的节奏,昂首阔步地走进院前的荷塘。
这时候,东山坳有了太阳射出的道道光箭,浓密的松树被染上亮色。胡钉铰来到荷塘前,鹅们已闹腾完毕,一个个把长颈子扎在靠岸浅水区,掘草根吃。胡钉铰面对东方,练剑。等大公鹅“欧”一声叫,抬脚上岸,母鹅们也将脖子从泥水里拔出来,跟着上岸。胡钉铰收剑,围着荷塘打三趟拳。
太阳从山坳露出小半个脸,像啥呢?像一个放大数倍的金色大鸡蛋倒置在圆底的铁锅里?胡钉铰笑了笑,他总觉得这个比方有些土气,但天天足不离土,除了土气还能有哪种气?
栀子花昨日酉时已浇过水,不必再浇,花苞将绽未放,水多易烂蒂。菊花正是抽枝季,耗水量大,不仅浇透根,叶面还得洒湿。小米粥熬好,喝两碗。沏一壶茶,诵《诗经》三篇,抚琴三曲。
今天初三,轮到东风桥。胡钉铰挑出担子,金色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脸上。
老远,胡钉铰就看见桥头已站上不少人。胡钉铰一出现,那些人就跑上来:“胡钉铰,今天我的锅一定要补上吧。”
“我这个铁盆,你到底啥时才补啊胡钉铰?”说话的大娘怒冲冲的。
“都补,都补好。”胡钉铰按固有的节奏挑着担子。众人拎着、捧着锅碗盆缸跟着,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个个都兴奋得很。
桥头大榆树下,胡钉铰放下担子,右边摆好剪钳锤锉之类工具,左边是铁钉铁皮之类材料,前面是收下的锅碗盆缸,次序按它们主人的年龄,由大到小,谁也莫争莫抢。
胡钉铰修补锅碗盆缸,手熟,活细,修旧如新,经久耐用。方圆十五里的人都争着要他修补,还不在于这些,也不在于他收费低或不收费,而在于他修补的同时讲故事。他的故事,妇孺老少、读书不读书的都爱听,都听得懂,都能听得出道理来。他还会作诗,眼前的人、事、物都能入诗。诗一出,就被秀才们拿去学,被塾师们拿去教。
“胡钉铰,你一个修补匠,哪来一肚子的好货?”每次都有人问。
“一次梦里,一须发尽白的老者,剖开我腹,将一本书塞入。醒后,我就腹中有书,也能作诗。”胡钉铰眼和手全在他的活上。
大家开始不信,但问得多了,他如此答得多了,也就信了。不信还能怎样?
读书人当然不信:所有入腹的书,全是苦读进去的。腹中书越多,读得越苦。读书不为人知,又不为功名,唯有真隐士,晋陶渊明算一例,胡钉铰也算一例。不同的是,陶渊明种菊采菊,胡钉铰修锅补盆。
东风桥的人太热情,中午,胡钉铰又被喝多了。喝多了,就被几个读书人七圈八套地问出名字:胡令能。再圈再套,胡令能咬紧牙,一个字也不说。
喝多也误事,回程竟然迷了路。日薄西山,胡令能也不着急,挑着担子,还是固有的节奏,到了一片水塘。水塘不大,人迹不多,高树遮蔽,水清,四岸长满杂草和青苔。胡令能放下担子,无人可问,那就在这儿歇上一夜。
不远处竟然有人,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掩蔽在杂草中,持一长竹竿,伸在水面上。
“小哥,请问去东篱山的路往哪里走?”胡令能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小孩在钓鱼,而且有鱼正要上钩。
小孩本能地要开口,又立马闭嘴——声一出,鱼就会惊吓跑;不答话,又怕问路人再提高声音问,把周围的鱼全吓跑。小孩急得向问路人挤眉弄眼,胡乱摇头。
鱼被钓上来,小孩高兴地给胡令能指路,还说天快黑了,到他家吃鱼,住一宿。胡令能道谢,挑起担子告辞。
夕阳脉脉,胡令能悠悠然,边走边朗诵:
蓬头稚子学垂纶,
侧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问遥招手,
怕得鱼惊不应人。
小孩提着鱼,跟在胡令能身后,想学他诵诗,却不会,就学他一摇一晃地走路。
【载于《意林少年版》2024年第4期,“意林唐诗小小说”专栏,封面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