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小小说】莫愁知(《莲池周刊》2023年12月号)
(2024-01-03 09:5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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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知
张爱国
高适终于逮住一个人:“苏大人,你们为何如此待我?我究竟何错?请明示。”被死死抓住袖口的苏大人本想摆脱掉,一看不可行,白一眼高适:“真想知道?”
“苏大人,即便叫高适死,也好叫高适做一个明白鬼!”高适几乎是哭求。
“好吧!一个时辰后,先月楼,等我。”苏大人袖口狠狠一摆,重重地往地上唾一口,逃也似地走开。
高适策马赶到城郊先月楼,要上茶水点心,坐立不安地等待苏大人。好一会儿,苏大人来了。高适请他坐。他双臂反背后腰,昂首站立。高适捧茶。他鼻孔里“哼”一声。
“苏大人,请让高适做明白鬼。”高适叉手深深鞠躬,“高适究竟罪在何处?”
“我问你,《李云南征蛮诗》,可是出自你手?”苏大人嘴里像是含满火药,看也不看高适一眼。
“是!因为此诗?”高适吃惊的同时又不禁微微释然:这首诗是他的新作,也是得意之作,即便被人挑出瑕疵,又能如何?“苏大人,此诗何错之有?”
“大错!”苏大人突然转过身,手指高适额头,双目怒瞪,“我问你,你高适可有随军出征?你高适可知此战因何而开?你高适可知此战后果?”
“并未随军,然我并未信口雌黄!”高适似乎明白过来,不由生气,“诗中所记,均由李将军亲口讲述于我。再者,我大唐将士,向来勇猛善战,不惧死生。”
“可恨可耻!”苏大人猛一跺脚,“西南夷族,自诸葛孔明以来,对我中原未尝有过二心;我大唐开国以来,其更是耿耿忠心,守疆护民。奸相杨国忠为一己私利,蒙蔽圣上,唆使小人挑起战端。你口中之李将军,立功心切,忠奸不辨,是非不分,颟顸征战。”
“苏大人不可胡言,不可……”高适看着苏大人,不敢说下去。
“可怜我大唐四万将士,徒步万里,穿林涉海,蚊噬蛇咬,烟瘴瘟疫,伤病攻战,最终落得个晒骨他乡!他们何辜?三万战死之南境军民,又有何辜?”苏大人眼圈发红,浑身颤抖,“你倒好,大笔如椽,妙笔生花,尽夸赞之词,极溢美之能!然,能遮掩此战之不义?能挽回我大唐四万子弟和南境三万生民之性命?能抚慰背后数十万父母妻儿之苦痛?能弥合我大唐与南境世代友好之心?”
“苏大人,我……”高适手足无措,欲言而无语。
“无道无义,即便文才通天,也定叫今人不齿,后世耻笑!”苏大人狠狠一甩手,重唾三口,大步走开。
高适蹒跚地走出先月楼,来到郊外。落日惨淡,黄云漫天,北风吹寒树,寒树飞落叶。朔气扑面,大雪似乎下一刻就要跟来。一只早当南迁的大雁,或许是误判了时节,鸣声哀怜,无力的翅膀在空中飘摇,好似断线的纸鸢,随时会一头栽下。
董庭兰来了,下马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高适虽然一看就知道是董庭兰,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是那闻名天下的琴师董庭兰。去年居京期间,两人每天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四处游走,一个作诗,一个谱曲歌唱。那时的董庭兰,器宇轩昂,倜傥洒脱,举手投足占尽风流,现在几乎没有人形。
“大兄,你病了吗?”高适箭步上前,从董庭兰如诉如泣的讲述中才知道,房大人受诬告被贬出京城,作为其门客的董庭兰也被驱逐岭南。
“岭南蛮荒,烟瘴瘟疫,十去九不回,他这是冥冥中替我受过吗?”心想至此,高适愈觉羞愧,紧抓董庭兰冰凉的手:“大兄,远离京城,远离是非,也好。”
“贤弟不必管我。你的事,我才有耳闻。”董庭兰转而安慰高适,“贤弟道义在心,仅一时不慎,落下此错。”
“大兄,我高适居乡耕读二十余载,也曾自比那诸葛孔明,也曾立志于青史留名。谁承想,方出茅庐即荒唐莽撞,贻笑天下和后世。”高适泪眼汪汪。
“过往已往,贤弟不必再怀中耿耿。”董庭兰抽出手,轻拍高适肩头,“眼下,贤弟当另寻他处,暂时避开。往后当谨记此次教训,作诗为文,文采其次,道义为先!”
“往后,往后……天下熙熙,悠悠众口,往后有知我者吗?知我者谁?”高适双手捂面,低声抽泣。
“贤弟莫愁,人如音乐,凡音乐皆有知音,人则皆有知己。只要守有心中道义良知,我此去岭南,会有知我者;贤弟不论去往何处,也定有知你者。”董庭兰似豁然开朗,翻身上马,“贤弟,愚兄即将南行,何不赠诗一首?”
“还作诗?”高适也翻身上马,片刻思考,大声诵道: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诵罢,董庭兰策马向南。高适策马西去,直驰凉州。
【载于《莲池周刊》2023年12月号(第19期),总题为:长安一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