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之旅中见到一条泥水之河正在脚下的深谷里缓缓流淌，这就是黄河吗？穿行了千万里的长路，在这里陡然紧束！是两岸的青山把河压挤得那么狭小，还是河把两岸的青山冲刷得如此辽阔？最窄处壶口的水又是经过了怎样的一番激动，才这般平静地流出来啊！

沿着沟边的一条泥窄小道，要走数里才可听到通通的吼声。河道在沟下，从万丈的晋陕峡谷望下去，显得那样小，远远地看见了壶口瀑布在前方扭卷着涌动着，让风吹出来的水雾，溅着一阵阵白花花的泡沫。沿阶而下，走入河道，人便缩小了，天地深远了，河流才显得波澜壮阔，瀑布的吼声也就震耳欲聋了。攀在陡峭的岩石上，渐渐向瀑布趋近，石头是浑然一体的，大地般坚实。黄河以一挂浊流在这铺展的河床上雕刻着腐蚀着游走，那一定是一道刻划了千里之长万古之久的深深凹痕，象一道绳索勒进脊梁里，还不停地走着。

从河面上北望，这条峡谷在视野里极力地弯下去，黄河水象擦着那个遥远的地平线，一股一股的涌上来，水里孕含着一臂膀蛮横的膂力，浑身的骨节嘎巴脆响，直把混沌的泥沙、巨石搅动着推过来。我知道，或许这世上并没有神，但眼前的黄河却使我深信，那就是一个有着铜质肤色的大力神，他阴沉、倔强、狂野不羁、弯弯折折地前行，直到壶口这道窄的石门口。

河水团团的涌过来，先是遇到一块硬质的砂岩，形状极丑极粗，狠劲的被撞了一下，脚跟还没有站稳，迅速的就被后浪撵到前面参差的礁石上，不断的颠来颠去，跳上跳下，水面上鼓出了水花，就象掌上生出了茧子，泛白，在铜质的河面上开放、转圈。渐渐地，河床成了一个光滑的石板，水流急急的淌在上面，哧溜溜滑下来，将要遇到最后那道坎了。泛起水花的怒涛沿着一条条粗壮的弧线，迅速向陡峭的崖坎下甩下去，甩进一个阴暗狭窄不是圆形不是方形而是三角形状的深坑里，跌下去的水和溅起来的水交织在一起，抱成团，扭卷着，搅成一条飞窜到半天的泥龙，发出通通不绝千年的缕缕吼声。起风了，这条浑浊的水龙象一面绸缎帘子摆来摆去，把雾一样的水汽从黄汤汤的水流中剥出来，喷向两岸，喷向围观的人群，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站在岸边的搀岩上，看眼前这飞瀑场面，谁都会忘却旅途的劳顿，生出一股精神。

那是一桶倾盆而出的颜料，垂直地摔下深谷，头破血流；那是一条温顺的水流突然中了魔法，在深谷里张牙舞爪，不可一世；那是一次炸裂的山崖坍塌，发出巨响，嗡嗡的在耳边回旋。这股不可扼住的狂流，被一浪接一浪的波涛狠劲的掀着，跌跌绊绊地趔趄向前，欲倒不倒，在对岸摔打成一道竖起来的浪头，哗啦啦又倾倒在此岸，扭曲着继续流淌。那些碎花的旋涡仍在晕头转圈，直到走出数里之外，才渐渐地恢复平静。壶口，这神奇的造化，象把亘古的时间在眼前抖落开，拆成线，一条一条的搓成绳，再织拢在一起，又拆开，拉直，永无停息。

岸边的我是无语惊呆地伫立了许久，我感到了这股子野性不可驯服，又血腥又甜腻的血脉之河正把一种伸手可见的昂然血性注入每一个人的血管之中，我们就是踩着这河水的浪一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