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时代的伟大诗人已经诞生

寇挥

 

 

前几天吧，可能是星期二，今天是星期六，过了四天了，我与爱琴海先生到东边的城墙下，到作协大院，得到了一本《整理石头》。当我阅读了第一卷的23首诗，震撼惊叹，23首诗居然有20首都是一流的诗，这20首每一首都给予了我深刻的认识。字词貌似平淡无奇，可是在平淡的字词背后却是神话、寓言、传说和现代意义上的小说。诗歌怎么与小说拉扯上了？这就是阎安的诗的非凡之处。举个例子，比如说柯尔律治的《老水手之歌》，是这位诗人的巅峰之作，也可以说是世界诗歌高峰中的一峰，地位是十分地高了，可他的诗是写的小说，而阎安的诗写的却是小说的构思了，他的诗花了一千个字，在阎安这里只需50个字。区别就在这里！

这部诗选一共编选了六卷，读过第一卷之后，我没有接着读第二卷，却是直接读了第五卷。这种不合常规的阅读，原因是我在这一卷里发现了《西安传说》。我也居住在这座城市里，我要看看另外一个同行是如何感受它的。我看了这一首，就迫使我把这一卷看完。我在《西安传说》里发现了阎安的神话，他创造的神话。他创造的神话源于他的想像力，他的想像力是质感的，是可以触摸的，是生活化的，就十分地鲜活，这是一种生命力十分旺盛的想像力。在这首诗里这座古城不断在下沉，而它身旁的秦岭却在不断地上升。一个上升到了神的世界，一个下降到了鬼的地域。这首诗写出这个时代的本质，写出了我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写出了我们绵延不绝的忧虑和我们没有希望的悲哀。我们就生活在这里，我们天天月月年年，我们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就生活在这座正在不断下沉的城市。我们上面的雾霾越来越厚，我们就与天越来越远，反而与地下的世界越来越近了。请看我摘录的这部分：

 

这些年 西安一天天变得臃肿 庞大

按照重力加速度的原理

西安一定还会更快地下沉

它以此保证着浮云之外 秦岭和它上面的神

会升得更高 更远

直至有一天 一个登山者再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更高的地方 就是传说中的

秦岭 就是传说中下沉的西安

终于停止了下沉的地方

 

第五卷一共20首诗，除了《今年夏天的秦岭》我没有品出深意来，19首篇篇依然是杰作。每一首诗都是一个奇迹！我无法表达我的兴奋之情，就在书页上写下这样的字：太杰出了！太杰出了！首首都是一个奇迹！再写十年，将是汉人中第一个因诗获诺奖的人！

我想起曾经读到过印度大诗人泰戈尔当时进军欧洲诗坛的事。当他把他的《吉檀迦利》翻译成英文之后，叶芝和欧那斯特·莱斯，瑞典诗人瓦尔纳-冯·海登斯塔姆，还有欧洲的几个大诗人，他们看到后，兴奋地宣布：我们时代又一位大诗人诞生了！今天我也可以这样宣布，在我们的时代，一位伟大的诗人诞生了！这位诗人就居住在西安，就在我们的身边。

我把当时我阅读完第五卷后的情景复述一下。我立即就给爱琴海打了电话，说出了我的判断和预言。打完电话之后，我还是不能抑止内心的兴奋，就夹着这本诗集到了爱琴海的单位，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正在写作，看我这个样子，就说他把电脑关了，立即阅读这20首诗。看的第一首便是《西安传说》，他表达了相同的感受。

《半神话时代的使者》《天上的大神》《爱到山上去的孩子》《一座并不存在的山》《我又捕捉到了一个怪物》《我一直崇拜的山》……这些诗与《西安传说》可以说是同等水平的优秀，有的甚至比它还要深蕴一些。爱琴海还要写作，我就不打扰他了。回到家里，我的兴奋劲儿还是不能消失，不能释怀，我就给小说家宁可打了电话。我对他说我有一个十分兴奋的事要告诉他，他说是你的工作恢复了，我说我发现了一个我们时代的伟大诗人。他说是谁？我说是阎安！他啊了一声。

读了两卷（第一卷和第五卷）之后，我停了下来。我感到阅读好诗对于元气的消耗是巨大的。我是一字一句读的，然后把它们的整体构架又统一整合起来。不仔细玩味是无法得到整合之后的完整构图的。

后来我又慢慢阅读了第二卷中的22首诗。这一卷中的《偶然之河》，爱琴海说特别好，我经过又一次阅读玩味后，体味出了它的超绝之处。

我暗暗喜欢着一个地方

不像砾石或岩石

那样坚硬 也不像沙丘那样好动

和狐疑不定的一个地方

有几棵矮矮的树

细密 严谨 但并不令人迷惘的草地

 

像来自于偶然之中的一条河流 细小的河流

烈日下干枯下去雨水中又涨满起来的河

是放牧的马匹消失的河

是牧者和他的羊喝饱之后迷途的河

是一个独行者越过它时

只喝了一小口

不多久就丧失了方向感的河

 

是一条细小和谨慎 貌似卑微

但每时每刻都准备好要再大一些

或者干脆消失的河

 

这首诗的玄学味道浓厚，爱琴海哲学涵养深厚，喜爱它是非常自然的。后来经过探讨，得出的结论是：这首诗是写存在中的人，也就是虚无的。人终究是虚无的。或者说写的是不存在，写的是时间。时间便是不存在。人在虚无中的不存在。

《挖掘机》《地道战》《好鸟或假想之鸟》《兽》《四只屎壳郎怎样轻易地带走了地球》等等应该说都是与世界上的一流的诗歌是处在同一水平的。

《兽》中的巨大之物，这个庞然大物，也许就是《西安传说》中那种使我们下沉的恐怖力量。《好鸟》想像一只鸟对于现代城市的飞越的恐怖与绝望。这只鸟可能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与灵魂。而这座城市可能就是《西安传说》中的城市，诗里的城市已经变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生存状况的象征与神话。

《地道战》中的“我”，与卡夫卡《地洞》中的“我”，可能也是我们时代的每一个人的化身，浓缩与升华。

我在这些诗里窥见了恐惧。恐惧就是一切。现代人的恐惧，我们这个时代的恐惧。我还看见了石头和石头的碎裂。第五卷中的20首诗集中表现了“石头”。石头的尖削直峻和破碎。这也是由于使我们恐惧的力量导致了它的碎裂。宁可碎裂，自古到今从来没有转过弯、回过头。

《四只屎壳郎》好像是对于未来人类的预言，建立的未来神话版图。空间之大，非非凡的想像力是无法想像的。诗的第一段写的是四只屎壳郎掏空了地球，并把它偷偷地运到他处；第二段是来了一场奇怪的瘟疫，四只屎壳郎四脚朝天完了蛋，这场瘟疫继续吹拂，把高原高山平原盆地丘陵全部吹干枯了，而水的广阔领域开始下降。第三段：

与大海一起下沉的还有

南极与北极的冰层与雪峰

它们在涣散 塌陷

被浓雾无限地带向无限的高处

将天空的湛蓝涂成灰蓝

 

最后一段是说美国中国和俄罗斯，欧洲亚洲和非洲，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这些曾经比真实还更真实的敌人，如今就像假想敌一样，

藏在各自的凉棚里

不再互相伤害 也不知道

彼此的下落

 

我觉得这首诗好像写的是未来人类的一次超巨大的战争，这场战争是由“四只屎壳郎”发动的，它们掏空了地球，并把它搬走，似乎要把地球变成它们窝里一件家具什么的。这个行动可能就是未来的世界大战。大战之后，万物枯焦，大海下沉，地球上的所有人种都进了地洞（诗里说的是凉棚），再也不会伤害对方，也就不知彼此的下落。这首诗在容量上来说等同于一部长篇小说，其想像力具有神话的远古与经典性。

还有《E时代自由生活写真》，更是一个后现代意义上的神话。

他年纪轻轻 却有着鳏夫般的古怪性格

住在城中村简陋的凉棚里

一个人和一台电脑住在一起

一个人在电脑里开了几家超市

一个人陪伴着一个塑料模特

 

一个从不带女人回家的人

传说他偶尔会和塑料女模特做爱

 

传说去年夏天或者前年夏天

炎热中他们生出一个怪胎

一个长着大象的屁股 马的脖子

牛的犄角 鸟的尖喙

以及另外一些不确定特征的肥胖症患者

 

要不是炎热中热昏了头 他冲出凉棚

冲进了梦中的一座冷冻加工厂

撞翻了薄门露出了传说的全部马脚

在越拆越小的城中村

他和女模特依然是最甜蜜的一对

他们在传说中藏着很多小秘密的日子

依然会使难以得逞的偷窥者晕头转向

 

这首诗在当下环境中，即Email时代，营造了一个似乎比中国神话希腊神话还要古老的神话。而在这个结构宏阔的神话中，把现代人的孤独表现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还有现代人的虚无……

这部诗集里创造了很多首这样的现代神话。有些能明显感受到它的神话踪迹，而有些诗只是把神话点状或者块状种植到诗句的土壤里，种植了神话的土壤无疑就是能够不断生长的神话息壤了。

我在写这篇文章时，还有几十首诗没有读。这部诗集大约收集有120首诗，其中有八九十首的诗都是一流的。一个诗人能够写出十几首好诗都很了不起了，阎安竟然写出了八九十首好诗，我为阅读到如此多的好诗兴奋激动，这是十分正常的。我们的时代诞生了一位伟大的诗人，我一再使用“伟大”这个词，是因为我感到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了。

 

                                                                                                                                    2015-1-17草

 

注：这是寇挥老师昨天发给我的，发来之前曾经打过电话，很兴奋。他是一个很吝啬赞赏的人，海量的阅读使得他很挑剔，以上文字与他来说，是个例外。因我不太懂诗，所以问他，这么肯定？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不会说假话，更不会昧了自己的文学良心。故发到此处，留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