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散文随笔 |
(春节过后,我踏着冰雪去了趟陕北,采访六六旦,可这篇文章只写了前面两部分,中途就被一些别的事情耽搁。4月28日,老李来西安参加首届民俗艺术节,给我打电话,而我正要去浙江,所以没有在西安见他,很遗憾。如今又补,尚有第四部分还在继续,时间一长,许多细节记不清楚了)
三
无定河把这高原深深地切开了一道谷地,高原如母,安详慈静,风卷起一阵细沙如掀起她斑白的鬓发,河两岸是平缓的田地,种植水稻,“稻米流脂粟米白”,这条宽厚如父亲一样的水边才有了米脂、绥德这样名扬天下的州城。从榆林南下,我们随着六六旦往他老家绥德赶。
一同去的还有市文联的徐亚平书记,冬雪初霁,天蓝得刺眼,那些铁丝一样直勾勾伸展的杨柳枝从窗外排队似的晃过,一路上,河流总伴在身边,注视得久了,想她竟是如此异样的高原上的水草丰美之地,那些游牧的骑兵,一年中,总会在一定的季节里冲杀到这里,而沿路的山梁上隐隐可以看见上峁峁上有一个城垛样的残迹,那应是这河流下游中原王朝日夜驻守的烽燧了,他们双方也肯定在这河谷里厮杀,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才撒手撤去。喊杀声已经在汽车扬起的尘土中远去,牛羊也归圈,太阳西斜,冰河里波光粼粼,一路上,我们没有停顿。
薄雾蔼蔼中,绥德出现在眼前,是一个跨河的城,四周围着山,山同时又围着城,无定河、大理河互相交叉着,绕城旋转,带去这个州城的无限风流,兀自南下。县城中心是一座山岗,老城就沿着这个山地从河畔逶迤而铺上顶上去。一条古坡道,已被新建的街道掩藏在其中,不注意就会错失走过。汽车可以开上去,在那上面一望,是县里现在唯一保留下的一个老城门,叫永乐门,算是北门了。从这城门穿过,旁边就是蜿蜒的人家,有古意盎然的街巷,那些老名字都很雅致,现在,有很多城市开辟了许多新的道路,但起的名字却异常的恶俗,令人不屑。
徐书记也是绥德人,一回到家乡,兴致陡高,直领我们去县里的汉画像石博物馆。
这是春节未了的生活节奏,尽管是上班了,但我们到时,博物馆已没有一个人,大门紧锁。找了半天,才出来一个小伙子,他说他也不是馆里的人,大概是馆里谁的什么亲戚,在冷冷的清风中,他抖抖索索地把锁开了半天才打开,吱吱哑哑推开厚重的木门。
大厅进去,竟如冰窖,冻得人打哆嗦,里面竖四条高墙一样的隔断,正是一个井字,把空阔的空间分隔成几部分,画像石就在这些墙上镶嵌,如果顺一个方向去看,就要走得来来回回,曲曲折折,仿佛怎么也看不完。
这是一个仿汉代建筑的展馆,此刻,太阳还没有落山,屋子的窗都在高处开着,所以可以斜射进来一丝黄昏的暖洋洋的光。这里集中了从县域四处发掘来的汉画像石,由于要拍摄电视,担心光线暗下去,我们没有细致地看,直接找那个反映“踢场子”内容的石,其实这样的内容在汉代的墓葬里并不少见,但这一块的形象竟与现代形式如此接近,令我们兴味盎然。这是一个悠远的对接,场面简约而没有背景,就像我们入迷地看六六旦跳起来时,也没有了大地的背景,我们仿佛看到的是从这大地上升腾出来的一种亘入无限空间和时间的美的东西。
从馆里出来,向一个山包而去,出奇的是,竟然与扶苏墓相遇,我很惊讶,我知道传说中的公子扶苏在绥德城埋着,但没有想到就这样不期而遇。我们为的是要拍这全城风貌时,去上的这山冈,突然发现有墓碑,走近去,是千古悲凉的扶苏。然后,徐书记介绍说,这边是扶苏,那边是蒙恬。蒙恬将军也在这里永远的沉寂。这就是天下传扬的“绥德汉”更深一层的东西么?英英武武的壮烈一生,身后就如此的被凄凉所掩埋。而且,总是被纠缠在一个帝国脆弱命运与惨烈的政治旋涡里,任后人喟叹他虽手握重兵却无力回天。
我已经很走神了,徐书记说下山,这才往下走,太阳一会就沉到山谷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六六旦家。
老李的家有些远,也就是说绥德城还真大,车穿过无定河桥,走永乐门下的街,再过大理河桥,再上山,山是几道岗,都要绕一绕,他们家在山顶上。远远望去,这是陕北地区最典型而集中的窑洞楼群,覆盖在平缓坡度的山梁上,从顶延伸到底下。走进去一看,才见是一层一层的窑洞,互相叠压,但上一层退后一点,像一个大的台级,自下而上。窑洞不是沿山往土层里凿的,而是用石箍的,等于利用了山势。上一级的家,走出门,就是下一级家的窑顶。对面的山坡也是一样,太阳在对面,照得这个早晨十分温暖,看着这些整齐的窑洞群,心想,他们才是幸福的人,他们把自己的生活和情绪都浸润在老中国的深长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温暖、祥和、宁静的老中国,和自然相处极融洽的,从不大肆破坏,相看两不厌的安详国度。就更不是八十年代极力批判的那个老中国,那时候,我们真是站到了一个没有一层的楼阁上看问题,用一知半解的“他者”话语来愤慨自己的老先人。
老中国的生活,如此安详,那是因为与自己的终极追求是一致的,反过来,终极的真理的诉求又不断的塑造了我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