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当妲庚在和父亲讲说自己对未来的憧憬时，妲己正在宫里校正小武庚的口吃。妲己坐在椅子上，弯着腰，拉着小武庚的手，告诉他说，庚儿记住，首先，说话的时候不要紧张，要像在平时玩儿一样。然后呢，假如碰上说不出来的话，就深深地吸口气儿，就像这样。妲己一面说着一面直起身子做了个示范，然后又弯下腰去对小武庚说道，来，庚儿，咱们试试看，说，树上有只鸟儿。

小武庚听了，马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树上有。。。有只鸟儿。

妲己纠正他说，不对，不对，先不要做深呼吸，那样会更加紧张起来的。先是放松自己，就像这样。妲己又直起身子，做了个放松的样子，然后对小武庚说，好，庚儿也做一遍试试。

于是，小武庚也做了个放松的样子，做得妲己不由笑了，她笑着说，对，对，就是这样。好，现在再说一遍，树上有只鸟儿。

树上有。。。有只鸟儿。

由于依然说不顺畅，小武庚有些难为情起来。妲己赶紧鼓励说，这一遍比刚才已经好多了，就是在说到那个“有”的时候，庚儿还得放松一些，把那个“有”字的声音拉得长一点儿。就像这样，有—只鸟儿。知道了么？好，再来一遍。先放松，然后再说话。

小武庚站直身子，做了下放松，然后说道，树上有—只鸟儿。

好，好，妲己高兴地为小武庚鼓了鼓掌，说，现在再试着把“有”字儿缩短了，把整个一句话儿说完整。来，庚儿，再说一遍。

树上有只鸟儿。

小武庚脱口而出。说完后，他有些不相信自己说得如此顺畅似的楞了一楞，随即裂开嘴儿，高兴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不仅妲己，就连旁边看着的鲧娟和喜姝还有丑儿，全都一起向小武庚劈劈啪啪地鼓起掌来。

小武庚在一片掌声之中，开心地对妲己说道，娘，我知道了。碰到说—不出的字儿时，把那—字儿拉—长一点儿，就过—过去了。

没错，妲己高兴地说，就这么简单。谁说咱庚儿笨哪，咱庚儿可聪明了，一说就明白。妲己说着，在小武庚脸上亲了一下，好，庚儿现在跟丑儿一起出去玩儿吧。

看着小武庚和丑儿一起蹦蹦跳跳地出去，妲己舒心地一笑。

 

那天，当妲己从侍卫长手中惊叫着接过小武庚的时候，小武庚刚叫了声娘，便大哭起来。看着小武庚那张已经分不清眼睛鼻子嘴巴的脸儿，妲己心疼得也差点哭出声来。后来，鲧娟，喜姝，还有后来闻讯赶来的婕予，三个人给小武庚清洗了好几个时辰，才总算把他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里的血迹和污垢一一擦干净。

晚饭后，妲己让鲧娟抱着小武庚，跟婕予回庆馨宫去。鲧娟回来告诉妲己说，伊娘娘见了满脸伤痕的小武庚，紧紧地一把搂在怀里，嘤嘤地哭个不停。婕予悄悄地告诉鲧娟说，伊娘娘从来没这么哭过。以前，小武庚受了欺负回来，伊娘娘不过是把小皇子抱在怀里，轻声轻气地安慰一阵便完了。妲己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对天子说，今晚你去庆馨宫陪陪伊娘娘吧。

天子是在鲧娟她们三个替小武庚清洗的时候，见到小武庚那付伤痕累累的模样的。天子一看，气得暴跳如雷，当即把侍卫长叫来，给侍卫长下旨说，马上带人去把殷郊殷洪捆起来，各抽五十鞭子！

妲己听了，赶紧将天子死死拦住。在屏退在场所有的人之后，妲己对天子说道，孩子已经被伤成这个样子了，你就是把那二个打死，也去不了孩子脸上和心上的那些个伤痛。还不如暂时隐忍不发，先看看那边怎么个动静。再说，你如此火烧火燎让人处罚那二个，看上去就好像你去承担了教子无方的责任一样。再拿那二个本身来说，你打了他们，反而让他们觉得解脱了：原来父王也不过如此，跟咱们一样喜欢用皮肉之苦来教训人。他们心中已经如此凶残，挨了鞭子会变得更加凶残。所以，最好让他们自己良心发现，让他们自己感到内疚，感到难受。

这二个浑小子会良心发现么？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鞭子抽不去他们内心的阴毒，反而加深彼此之间的仇恨。就算你想教训他们，也可以通过那些个太保们。

对，我得先问问那些家伙，他们平时是怎么教导皇子们的。

 

天子最终听从了妲己的劝说，没有让人鞭挞殷郊殷洪。不过，为了安慰伊氏，天子在庆馨宫一连住了好几个晚上。

但就由于天子一连几晚都住在庆馨宫，鲧娟私下里告诉妲己说，宫里居然因此纷纷传言，说是小武庚虽然吃了苦头，但看这趋势，将来要被立为太子是无疑的了。妲己听了不由冷笑一声，说，我还真忘了如此建议天子陛下呢。

妲己本来还以为，东宫娘娘会因此而向天子请罪，但她没想到，姜氏非便没有悔意，反而还散布出那样的话来。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随后，姜氏又悄悄地跑到微子启亲王那里去诉苦。妲己听到那消息后，对鲧娟说道，我真弄不懂那宫娘娘是怎么个想事情的，自己的儿子打了人，还可以那么的振振有词。

鲧娟说道，东宫娘娘向来那样的。有一次，她自己不小心碰碎了一个花瓶儿，却责怪我说，鲧娟呀，你怎么连个花瓶都放不稳当？鲧娟说着，又补充道，还有那个黄娘娘也是这样，从来都是别人有错。你没听那些娘娘们到咱天仙宫来作证时说么，黄娘娘一跑到那里，小皇子被打成那付模样，她就像没看见似的，反而一迭声的嚷嚷别人想造反。

真是令人费解，妲己若有所思地说道，按说，天子的权力比她们不知大到哪儿去了，可也好好的，从来不会像她们那样想事情呀。就拿大宰相来说，人情世故精通得像人精似的，可也都正正常常，根本不像她们那么脑子出了毛病似的。

要我说呀，鲧娟放低声音说道，这可能也就是外面在传的那些话了。说是姜娘娘，黄娘娘，还有姜娘娘的那二个孩子，都是从几千年以后的那个日月王朝来的，所以行事想事会那么乖张，古怪。

我是不相信那些传言的，可是，我就是弄不懂这些个人，为什么那么的不讲道理，不通人情。

不过，让妲己感到欣慰的是，由于小武庚的受伤，庆馨宫跟天仙宫之间的交往，一下子热络了，彼此越来越频繁地互相走动起来。

伊娘娘第一次拜访天仙宫，是小武庚受伤后的第二天。当伊娘娘一手牵着小武庚，一手牵着丑儿，由婕予前面引路，来到天仙宫时，不仅妲己，就连鲧娟和喜姝，都感觉喜出望外，赶紧将伊娘娘迎入。

彼此坐定后，伊娘娘不无动情地侧过身，拉住妲己的手儿，说道，幸亏妹妹关照庚儿，要不然，孩子这条小命就没有了。真不知如何向妹妹道谢。。。

伊氏说着，不由哽咽起来。一旁的喜姝见了，赶紧给递上一杯清茶，让伊氏一面喝着茶，渐渐平静下来。

在伊娘娘平静下来的时候，妲己对她说道，按说，这宫里的孩子，都是天子的骨肉。可不知为什么，会那么的不一样。妹妹我虽然涉世不深，但也向来看不惯大欺小，强欺弱一类的事情。

唉，伊氏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得怪我隐忍惯了，所以让人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是，说出来妹妹不要笑话，我生来就是这么个脾性，顶顶没用的了。

姐姐不是没用，姐姐是天性善良，与世无争。庚儿这孩子之所以让人喜欢，就因为跟他母亲一样的天性善良。

伊氏听了，将妲己的手儿用力握了握，不再说话了。这时，一旁的小武庚，爬到妲己的膝盖上，坐在妲己怀里，结结巴巴地告状说，娘，昨晚母。。。母后不让小庚儿睡。。。睡在房里。

小武庚说得伊氏满脸飞红。妲己赶紧对小武庚说，小庚儿长大了，马上就要变成大庚儿了，对不对？

小武庚点点头，旋即又说道，可。。。可是，父王比。。。比小庚儿还。。。还要长大。

妲己被小武庚说得无言以对，只好笑笑，转过脸对满脸通红的伊氏说道，姐姐哪，别看这孩子结结巴巴的，其实可会说话了。

伊氏随之面红耳赤地笑了笑，说，就是，这鬼精灵一回到家里，别人不要，整天就缠我。

见到二个娘娘全都被小武庚说得不无尴尬，一旁的喜姝急忙推推站在她跟前的丑儿，示意丑儿上前拉小武庚出去玩儿，从而给娘娘们解了围。事后，妲己悄悄地吩咐鲧娟说，以后只要天子在庆馨宫过夜，就把小庚儿带到天仙宫来住。

 

那天，小武庚跟丑儿出去之后，妲己和伊氏聊了很长时间。妲己发现，伊氏虽然平时不多话，但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当妲己说到有些人古里古怪时，伊氏说，她觉得也是。伊氏说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干吗非要让这个人监视那个人，让那个人打听这个人。伊氏还说，她不懂有些人为什么非要活得那么复杂，把事情弄得那么罗嗦。伊氏说，要是天上的太阳也这么罗罗嗦嗦的，还能照到这人间来么？伊氏这句话说得妲己心中暗暗惊叹，从而私下里对鲧娟说道，这世上有些不声不响的人儿，是绝对不能小看的。

伊氏来过后，妲己第二天就带着鲧娟和喜姝前去庆馨宫回访。这么一来一往的，彼此间自然而然就走动起来了。妲己不走动不知道，一走动才发现，平时十分低调的伊氏毕竟有着皇室背景，她的脚步跨进天仙宫，乃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儿，意味着整个皇室对妲己的认同。

在亲王会议刚开完的第二天，伊氏的母亲在伊氏的搀扶下，居然也颤颤魏魏地来到天仙宫，把她从老伴帝丙亲王那里听来的会上见闻，详详细细地对妲己说了遍。当说到帝丙亲王站起来时，老太太笑着说，我那老爷子那天可光火了，大小子一说完，老爷子就噌地一下站起来，一刻不停地朝大小子发问，问得大小子狼狈不堪。苏家娘娘，我老太婆不是倚老卖老，那大小子逞什么能啊？老一辈的还没死绝呢，竟然就那么咋呼。

妲己恭恭敬敬地朝老太太倾着身子，饶有兴味地听着。听到老太太把那个一本正经的微子启亲王叫做大小子，妲己不由乐得咯咯直笑。

妲己发现，跟伊娘娘不同，伊氏母亲是个喜欢拉拉家常的老人。等老太太说完后，她兴致勃勃地问道，婶后娘娘，侄女不知这皇宫里，以前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老太太想了想，回答说，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唉，皇宫是个什么模样，得看皇后是个什么人儿。以前的皇后呀，都没那么要强的。

老太太接着告诉妲己说，把她所知，以前的皇宫里，娘娘之间没有这么紧张。就算彼此间偶尔有些不快，转眼也都忘记了。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就像日出日落一般的周而复始，想起来觉得有趣，但也没什么可说的。老太太说，有故事可说，并不是件好事儿。苏家娘娘，你想想，要是日子过得很舒畅，还有什么故事可说的？只有出了事儿了，才会有故事不是？

妲己听了，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婶后娘娘，侄女宁可过舒畅日子，也不想成为故事被人讲来讲去。

那天，老太太跟妲己聊得十分投机，一直坐到天黑才离去。离去前，妲己一再留老太太吃晚饭，但老太太都回答说，不必费事了。一旁的伊氏对妲己解释道，我母亲吃东西可麻烦了，只有自己家里的厨子才知道如何调理。老太太听了，吃吃一笑，然后像孩子似地朝妲己做了鬼脸，说，你看，让自己女儿给揭短了不是？

 

那天晚上，前脚刚刚送走伊氏母女，天子后脚就回来了。天子告诉妲己说，闻太师在南方打仗打得很艰苦，派人回来请求增兵，送粮草。妲己听着，想起了婵姑的父亲。但没等她张口问起来，天子马上又对她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天子说，刚才回宫的时候，听费浑二人说，西岐派人去造访了伯夷叔齐兄弟，不知是什么意思。妲己问道，都说了些什么？天子摇摇头，说，他们二个问过那两兄弟，好像什么也没说。彼此间谈天谈地，尽说了些盘古开天地之类的闲话。

妲己想了想，说，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些怪怪的。

天子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也许该把姬昌给放回去了。

为什么？

你想，人家逢年过节的，家中没了个当家人的，也不好受呀。

唉，当初我就不太赞成把人家那么关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说？

二位大宰相都有这意思，我怎么能随便插嘴呢？

既然如此，现在就把他给放了吧？

不，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事，你最好还是去问问大宰相。他们肯定有他们的用意，你也不要太自作主张了。公孙老人不是对你说了么，管得越少越好。

妲己这么对天子说了之后，天子第二天果然问了商容和比干，同时把西岐来人造访伯夷叔齐一事也告诉了他们二个。商容听了，自言自语似地问了声，他们怎么动起伯夷叔齐的脑筋来了？比干则笑呵呵对天子说道，人家可能知道天子陛下心肠软，所以就以软攻软了，呵呵。

天子回来把二位大宰相的话如实转述了一遍。妲己听了，笑笑说，你瞧，大宰相们想事情，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我再自作聪明，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你还是多听听大宰相们的话吧。

天子说，可是你说话也有你的道理。比如，那天的亲王会议上，你告诉我说，尽量让别人说话，少开口，不表态。我就做对啦。无论人家怎么对我说，我一律朝他微笑，最后，果然有人先后站起来，把我要说的话给一一说了，而且，他们全都比我说得还好呢。

妲己听了，吃吃地笑着说，妇道人家，不知道点儿家事，那还能算妇道人家么？

天子不由也笑了，说，那咱们就说说家事吧。那天会上完了之后，不少人建议说，该把那个皇后给重新立一立了。

妲己摇摇头，说，这种家事，你可别跟我商量。

你是不想商量，还是不便商量？

这哪里是家事呀？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国事。你想，改立一个皇后，要牵动多少人？几乎要惊动整个天下呢。

你害怕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儿，而在于妥不妥。我知道你想让我去顶那个名儿，可是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要紧了？我并不在乎这个。

那你在乎什么？

明知故问，我当然在乎你这个人了！

嗨嗨，我也一样，并不在乎是不是天子，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行了。

妲己想了一阵子说，其实呢，真要说起来，我不是个做皇后的女人，你也不像块做天子的料。哪天有更像样的人来顶班，你早早让了位，咱们远走高飞，那才真正称心如意。

可是，让谁来顶班呢？

我怎么知道？不过，到时候就会有的。看老天安排吧。

哎，你看庚儿怎么样？

这孩子心地不错。

就是傻了点儿。

哪里傻了？庚儿跟他母亲一样，很内秀的。

那就索性立庚儿为太子算了。

你真是个心血来潮的主儿，这哪里是可以草率行事的？再说，庚儿年岁还小，哪能在他身上压上那么沉重的座儿？

照你这么说，既不要重立皇后，也不要册立太子，就这么糊里糊涂下去？

这哪里叫糊里糊涂呀，这叫听其自然。就像你在亲王会上那样，什么都不说，自然就会有人替你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刻意行事，到时候，自然就会水到渠成。

在妲己这么说的时候，天子怔怔地看着她，不禁看得走起神来，情不自禁上前拥起她，有些迷迷糊糊地咕哝道，人家让你给说的，很有些水到渠成的意思了。

妲己脸儿一红，在他手上使劲拍了一下，嗔道，去你的，谁跟你水到渠成呀？人家跟伊家的婶后老太太说了一下午的话儿，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妲己说着，从天子怀里挣脱开去，大声吩咐鲧娟，准备吃晚饭。鲧娟一面答应，一面窃笑不已。天子被鲧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搔了搔头皮，又伸了伸懒腰，自我解嘲似地自言自语说，好吧，好吧，那就吃饭吧。我也跟人家说了一下午的事儿，早就饿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