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也是特殊的一个咨询,记录一下。
女儿带着妈妈来咨询,妈妈爸爸都是聋哑人,女儿也有相关的问题:听力弱,口齿表达缓慢不清。
助理说对方要求咨询时说话声音大,借助书写、借助唇语。
问题本身很简单,上海人常见的兄弟姐妹争夺老人房产遗产问题,就如每天可以在《老娘舅》节目上看到。问题是两个作为正常人的舅舅不愿意将遗产公平分割,得到的拆迁补偿金也不告诉妈妈。妈妈觉得很委屈、很不开心。她们既想要到自己的应有的遗产,又不愿意为此最终伤了手足情深。
女儿带着妈妈来,她想知道该如何帮助妈妈,让她不要那么不开心。妈妈的不开心很让人担心。她活在一个寂静的世界里,没有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有能力说、也没有人去关心她在想什么、苦什么、那个父亲和妈妈一样,活在各自寂静的世界里。女儿已经出嫁,每半个月回家看看父母,每当用手语唇语询问妈妈又什么心思时,妈妈为了不让女儿担心都摇头表示没有。但是,分明,那个“不开心”就在那里。
女儿跟我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讲述遗传的事情,我也大声地询问一些情况,然后大声地告诉她我的建议:
1、需要咨询相关律师,了解清楚究竟自己的合法权益是多少,如果暂时不卖房子,那么可以替换的合理的分配方法是什么?这些要首先自己心中有数。
2、做女儿的已经30多岁了,而且成家了,是个成人了,既然父母因为身体原因无法正常和舅舅们去谈判去沟通,那么就该她自己代替父母、代表这个小家庭去争取自己合法的权益了。将小辈对长辈的习惯性胆怯暂时放在一边,坚定而坚决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和要求。这是需要女儿通过反复自我暗示和调整认知来给自己“斗争”的
勇气和信心的。目前,只有她能帮妈妈了。
3、妈妈最大的不开心听下来是两点:1)委屈,因为被不公平对待了。2)害怕因此和兄弟姐妹关系决裂,她也很想继续维持大家良好的关系。她想在不破坏关系的前提下得到自己想要的应该得到的。对于第一点,就需要女儿的帮助,包括前面说的所有的方法。对于第二点,也需要女儿平时帮妈妈调整认知,降低期望:既然兄弟姐妹们已经能够做到不顾妈妈的感受而侵占欺瞒该给她的那部分遗产,那已经不存在什么情谊,也就没有什么留念的了。即便最终无奈对峙公堂那也是出于无奈,是他们不仁在先。
4、对于女儿的担心,担心妈妈长期压抑着不开心会不会得抑郁症?而她那么默默无声,该怎么判断呢?察言观色吧,观察她的眼神、肢体、饮食睡眠、生活起居的变化,哪怕是手语和唇语中传递的消极情绪......
咨询中,主要是我和女儿在说,在喊话(后来有别的咨询师反馈说在外面都能听到,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呢),妈妈默默地坐在旁边看着我们说话,中间女儿会不时将我的意思用手语转告给妈妈,然后她们互相更加激烈大幅度的手语。发现一个母女连心的细节,这边女儿对我说到“如果外婆不去世,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从小外婆对我非常好,我就是外婆带大的......”她哽咽了,带着哭腔,最终流泪了,旁边在看着她的妈妈也突然哭了起来,而妈妈委屈的哭声又带动起女儿更伤心的哭。这让人心酸的一幕,让我也想哭了,我沉默着,这个时候说什么她们也听不到了,她们沉浸到自己的悲伤中去了,我伸出手轻轻地将手放在女儿的膝盖上,给她一点支持。哭了一会,她们擦泪,沉默,我们继续艰难地交流。
咨询结束时,女儿反馈思路已经很清晰了,下一步需要具体去做哪些事情也很明确了,她们表示感谢,我们告别。那一刻,我看着一直沉默在一旁,间歇哭过一会的妈妈,总想对她做些什么,传递我对她的理解和支持,那一刻,我很想拥抱她。我顺应着自己的感觉,对这个60岁左右的妈妈伸出了手臂,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们紧紧地拥抱,她放声大哭了起来,那个放开了的“嗯——”的声音,从一个一辈子发不出语言的声音的人喉咙里发出来,象个孩子哭声。我知道她也在哭她一辈子的苦,哭她的委屈,哭她妈妈的离去使她不得不面对被兄弟的欺负和反目。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手抚摸她颤抖的后背,抚摸她斑白的头发,哭吧,想哭就尽情地哭一会吧,我也流泪了。临别时,妈妈一直在回头对我用手语做着“谢谢”的手势,我收到了。
后来的两天一直在思考聋哑人这部分弱势群体,他们/她们的心理问题因为没有人关注、没有人理解、无法沟通而更多的,这部分群体的心理问题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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