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去肿瘤医院,和那边的护士长商讨讲座需求和要求的事情。
肿瘤医院的门外门内都是进出医院的人和车辆,
看到我们的志愿者伙伴R,问她:你今天去看过那个“高管”了吗?他怎么样了?
就这一句,她哭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眼圈之前就是红红的了“他今天早上6点多没了,人已经不在了。都离开了。清洁工说他老婆哭得很伤心,从没看到哪家哭得那么伤心的......”
把我的手搭在她因为抽泣而轻颤的肩头,捏一捏抹一抹给她点力量。我知道她和我还不够熟,也对这个病人没有共同的服务经历和印象,所以她还做不到向对项目负责人黄卫平那样信任而坦然的要求一个拥抱。在那个拥抱中,对那个刚刚离去的病人的某些感受是相通的。
问她,为什么对这个病人那么伤心?如果我们对某个病人的离去有着某种特别的伤心,那一定是有我们自己家庭关系的投射和移情在其中。
是的,她回答,他和他老婆很象我的父母:开朗的、积极的、明事理的,沟通畅通的。而且我们都有外企的经历,沟通起来很畅通,很多共同的感受。他们让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她是勇敢的,她告诉我在今天上午来时路上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已经感到自己力量不足能量很弱。而另一个资深的志愿者已经在上一次服务时,提前从曾经的那么健谈到突然没有什么话了,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感无力感,所以她选择了用其他要忙的事情作为阻抗逃避面对这次预料中的伤心,保护了自己的内心。
这就是临终关怀志愿者的服务,在连续的2-3个月,甚至更短,每周对癌症最后期病人和家属1次1小时(甚至更短)的陪伴,或者陪聊。然后,告别。来不及处理自己的悲伤,再开始打起精神带着天使般的微笑,去面对下一个需要我们的人。
上午接到助理小静的信息,问我周五下午还去不去?我服务的那个乳腺癌转移的阿姨,大概还有一个月不到。家属知道,病人自己不知道。
看着信息,我就想到昨天上午去看望她的情景:化疗过后的她,身体很虚很虚,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觉得累。身体由上周五的明亮的蜡黄已经转为暗色的土黄了。在发烧,冰袋包在一个红布里轮流放在腋下。每天要挂的各类中西药水,满满一大页纸。叔叔(她老公)不断得快速地给她搓着手和胳膊或者双脚,在给她按摩,想让她舒服点,哪怕明明都知道她的腰部以下部位都毫无感觉。阿姨无力得闭着眼睛睡着,即便这样还可以看出是个眼睛大大鼻梁高高的漂亮而能干的女人。
叔叔很慈祥,问我的情况:“老家哪里的?今天不上班啊?在上海安家啦?父母还好吗?”他在这样的时候还这样的关心一个陌生人,是他一贯的善良,还是用关心别人来回避可能的被关心而带来的心理波澜?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着急,为我们的沟通层面和服务还仅能停留在病情和生活的表层。
他告诉我阿姨的病程:08年5月突然查出乳房有硬块,确定是乳腺癌,6月第一次在上海肿瘤医院开刀成功。回去还满好的。到09年9月开始复发,再复发时已经加重,转移,现在转移到骨头、到肺、到脑。这近一年来就是反复的出院、住院、在江苏老家住院、到上海住院。就这上海肿瘤医院就已经是第5次进来了。叔叔24小时陪伴在医院,而他们唯一的女儿还在江苏老家工作,每周末赶到上海来陪伴妈妈。
真是辛苦啊!在谈话中,“工作”这个耗费了绝大多数人生命绝大多数时间和精力的重要大事,很多工作狂、事业狂安身立命的事情,只被一带而过,作为可能的积劳成疾的原因,作为为了“它”太忽略身体健康的遗憾一带而过。是啊,这个时候,谁还提工作,提自己事业曾经的辉煌呢?那个辉煌在这个时候的病人和他的亲人心理算得了什么呢?
在肿瘤医院的门诊大楼前,过道上,墙壁下,到处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来看病的人和家属。他们大都是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透过这些表情,我看到的一个幕后隐形的线索就是:挣钱、借钱、看病、再挣钱、借钱、看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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