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度高温,烈日炎炎。
电话问助理:“上周我服务的病人还好吗?他还需要我再去吗?”临终关怀服务的对象,每一周的情况都会不一样,有的人会出院了,有的人会病逝了,有的人会由愿意开口说话到用沉默拒绝任何关心。
助理回答“他开始化疗三次了,头发都掉光了,上次遇见他主动说‘周五下午我等你们’。”
“我等你们”,这对于癌症晚期病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信任和托付啊,我顿时感到自己的责任。想起上周五告别时说:“我下周再来看你”,可能对于自己是一种礼貌告别用语,而对于整天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和忍受疼痛的他们,就是一种你的承诺,是他的念想,是新生出来的一件值得他们期待的事情。这个承诺的背后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会每周来看望他,而且不同于那些匆忙送点保健品水果就离开的亲戚朋友坐坐就走,他们也无需有麻烦亲友的心理负担,是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被关心、被关怀、被关注、被无条件接纳和倾听的时光。
路上助理又来电话来说,病人听说我马上就去看他很开心,从迷糊的午睡状态立刻清醒了,已经穿好衣服在床上等待了。并且告知,有一批新的志愿者,想跟着一起旁听学习。另外隔壁床位的结肠癌女人已经非常严重了,听说可能只有不超过一周的生命了。一直24小时陪伴照顾的她老公提出“我需要帮助,我也需要找那个老师谈谈”。
到达,交待好新志愿者进场时间和程序,以免给病人被围观被参观学习被当作教材的不好感觉。然后我进病房。
今天他穿着干净整齐的病员服,躺在床上,眼神里有对我如约到来的欣喜。我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一个正当年的还很英俊的大眼睛高鼻梁嘴角带着笑意的48岁壮男人。感觉到两个陌生人因为疾病和死亡被一条隐性的丝线牵连在了一起。我知道,从下周五开始,每周五下午的“约会”就将成为他的一个习惯,如果我从此消失对这样的病人来说就反而成了一种失望、失落和伤害。而我也将感谢他,感谢他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走近他,走进疾病。我知道,不管以后他是出院,还是离去,这每周五下午的一个小时的时间都将成为我们共同温馨美好的记忆。
在我的提问和启发下,这次的他很健谈,谈了很多:化疗的感受,对成为光头的感觉,出去后如何安顿自己的生活,以前在工作中如何管理150个很难弄的农民工下属,他的管理方法和观念,父母去世的情况和对他的影响,为什么在三次失恋后选择了的单身,闲暇时间一起活动的朋友,旅游过的地方……他对我展开了他全方位的人生画卷。
他说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病能好,唯一能做和想做好的事情就是安心养病。他说好朋友们都给他送了“营养费”,他出院了还要去还他们的人情。他说他对所在的单位同事交待“农民工下属为他生病出的钱一分钱都不许收,因为他们本来收入就那么低”。他说他是单位和朋友圈中的开心果,现在他不在了大家都觉得很没劲。
临别前,我问他一个特别的问题“为什么上次最后我问你想吃什么看什么听什么时你把头别过去不睬我了?是生我的气了?还是这个问题然给你不舒服了?”我想知道答案,他的答案,而不是我自己猜的。他有些羞涩告诉我“我没有生气,我现在就想把病看好,怎么会为那么小的事情生气呢?我是真的累了想睡觉了。”看着他回答时不停在床单上滑动的手指,我没再追问,含笑接受了他的解释,同时在心里把这个问题放下。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再说“下周我再来看你”,因为这已经不需要再说了,我一定会再去。因为我自己的临终关怀最基本态度是:你可能帮助不了别人,但你起码不能伤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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