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与击瓯人（一组）

安琪

 

 

 

《风雨桥上等风雨》

 

我们见证了一个镜头

的拍摄在2021年5月16日的风雨桥上

翻来覆去

翻来覆去，你说当演员也辛苦

他道拍电影不容易

天暗了下来

草木越发绿了！竹篾片敲来打去发出

叮叮咚咚流水声，风在演奏自然交响

已有零星小雨滴在我的脚面

我不想走

我来此风雨桥就是来经风受雨

我来此尘世间就是来经风受雨

这是真实的到达

这是真实的人生

没有剧本亦没有导演

如果我能扛住即将到来的大风雨

我就能扛住已经开始的生命雷暴

 

2021-5-16，三江，程阳风雨桥

 

 

 

《制瓷与写诗》

 

 

先要选料

高岭土最相宜，再辅之

以瓷石。二者结合

是制造瓷器的基础

 

好比诗人对生活素材的择选

 

然后制坯，可手工捏制亦可

模具压制，后来就基本使用轮式拉坯

这种半手工

半机械的操作方法一直到近代

还在使用。我想到了写诗的方式——

 

手工和电脑的结合。而模具压制

可比拟印刷术的功效……

 

瓷坯成型后即可上釉

为了美观，你可在坯体表面刻划

或彩绘。然后才进入上釉工序。釉

是一种包含石英

长石等硅酸盐矿物的混合物，在高温下

 

能够熔融，最终附着于

胎体表面，形成结晶的玻璃状釉层。釉层

除了把美固定在瓷器上，还能让瓷器具有

较强的热稳定性和抗水性——

 

我想到了一首诗最后的打磨

 

在上林湖越窑青瓷博物馆，我跟随导游

的讲解把一首诗的生产过程温习了一遍

 

2020-11-30，北京。

 

 

 

《三江斗牛》

 

 

通往

三江的高速公路随时可见如下招牌——

 

三江斗牛

 

三江也有斗牛？

有！陈波来答：我见过一次，够狠！

 

像西班牙那样人和牛斗？

不！不像西班牙那样人和牛斗，三江斗牛

牛和牛斗！

 

迅速调出三江斗牛视频连看几场

有的牛很绅士，只用角抵，抵不过就跑

跑就输了。有的牛很傻，死命挑，一直

把对手挑出血，或被对手挑出血，血水深红

血水混同自来水流淌到沙地

每一场斗牛都有驯养员拿着水管往牛身

浇水，距离很近也不担心被牛挑，牛很自觉

只认准目标牛，并不伤人

 

也有抵不过了拼命跑却慌不择路

一头抵进斗牛场的铁栅栏，可怜的牛左扭

右拐，愣是抽不出头，哞哞直叫也无有用

需取来电锯锯断铁栏杆

方救得了它的一条牛命

 

每一头胜牛都在狂怒追击败牛

如果没有牛主生拉硬拽，败牛一定很惨

牛斗得赢牛，终究斗不过内心对主人的

顺从

 

2021-5-18，北京。

 

 

 

《瓯与击瓯人》

——有感慈溪青瓷瓯乐

 

 

瓯只有在他们面前

才能呈现出不同的样貌，不同的音质

因为他们是瓯的知己他们晓得

每一只瓯都有自己的名姓，自己

与别只瓯不同的语言

他们要做的

就是召唤出独属于每只瓯的表达，叮叮

铛铛，铿铿

锵锵

他们是瓯的钟子期，没错

瓯是俞伯牙

 

瓯有高山之志

瓯有流水之心，瓯有欣喜

瓯有悲伤，每一只瓯都有自己的命运

子期不来

它们不歌

 

而我，仅仅只是

伯牙和子期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我见证了瓯在击瓯人手中的满血复活

（平时它们是死的，若无击瓯人邀请

瓯，只是无生命的躯体）并用这首诗

记录之……

 

2020-11-30，北京。

 

 

 

《在绝望的内心也许有一点希望》

 

路过希望

看到它的内心有一点绝望

 

路过语言的好感觉

制造出的夜晚，噩梦很完整正奔赴前来

 

路过

水声哗哗的这里惊异沉默的那里

亲人们都不曾从那里回来，那里

 

究竟有什么好？

 

路过绝望

看到它的内心还有一点希望……

 

2021-10-25，北京

 

 

 

《漳州之夜：给余畅》

 

直接唱，开场白不要太长

生命太短，来不及铺垫，来不及相爱

当我

在陌生中回到故乡，故乡已是你乡，你

从新疆来，那片我向往的土地

已被你放弃就像我放弃漳州

我们互换一具躯体，转个身相逢在酒中

兄弟，祝你在异乡夜夜

笙歌但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我的不可能

今夜我们欢聚于一首诗

一首永远写不出也写不完的诗……

 

2021-11-27，漳州，银佳饭店即兴而作

 

 

 

《海边正午的午餐》

 

我竟不能

为这正午的午餐留下一字，满桌

大海的子民，游水的动物离开了海洋

便只能任人宰割

而大海沉默，无能于它们的死

其时太阳刺目，海边的午餐佐之以诗

和友情

以致我们全然忘却海的悲恸，海确实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让内心的涟漪

层叠，映现于海面

视野所及，两座尖刀一样的建筑矗立

于海的那边，玻璃幕墙发出粼粼白光

耀眼得让人不适，我们以之为背景

拍下的合照都有暗淡的成分

逆光中的人

离开故乡，重新到一个地方去生——

 

她也许死于异乡

也许死于故乡，现在，一切尚未可知

 

2021-12-8，北京

 

 

 

《梧村山寻方寸洞未遇》

（给落地）

 

你在诗里

建筑了一个山洞邀我去寻。现实是

你在厦门梧村山觅到一个山洞名之

 

方寸

 

一方长条石凳可坐

可卧，几本书从山下带来随喜过路人

诗有诗友，山有山友，彼此点头致意

不问来处，亦知心中都有一个大去处

 

也有把自己留在山上的

你曾见过一具骷髅，不知亡于何年

何月

接警的警察把它带下山你也不去追问

后事如何？你是散淡的人，年轻轻轻

便有一身闲云野鹤气，万事无可

无不可

你曾激进，口出愤懑，“天空再远

我们也弄脏了”，如今你三言两语

不断删除句子中的枝叶

乃至于无

 

这一日我到你的梧村山寻你的山洞

我一路吭哧，疲软于山之高、途之陡

我们在半山腰的巨石小坐

等小云

顺便把晚上聚餐的时间也等来了

来不及了，落地，我必须下山

奔赴那场晚宴，你我终究

云泥两隔，我回我的凡尘

你进你的山洞

 

2021-12-8，北京。

 

 

注：引文来自落地诗句。

 

 

 

《温泉之夜：乌当》

 

夜

夜夜被温泉浸泡所以它舒爽

柔滑，摸上去有湿润的质感

你来到乌当

便来到舒爽、柔滑的温泉之夜

花榈木、榉木生长的乌当，也

生长康养人的温泉水

你来到乌当

便来到康养人的温泉语境，三万

六千个毛孔，全被激活。你便

夜一般潜入

58°C微量元素的包围圈里，便

长吁一声，放松自己

于温泉水的宠爱中。水温正好

宜于舒展身心，把一身尘垢清洗

宜于陶醉如饮汉字、微醺

如沐春风，也宜于在脑中

画山水地图

写自然诗篇，你来到乌当，便来到

乌当温泉水的呵护中

起身钻进夜之睡袋你将发现

困扰多年的失眠已悄悄溜走

乌当之夜

世界静美，明天是一只多彩羽翼的大鸟

正拍翅而来……

 

2021-12-13，北京

 

 

 

《偏坡》

 

我喜爱

祖国大地这些冷僻的名字所推出

的一个个陌生之地譬如偏坡

 

比诗更诗的意象，语言学家想象力

到达不了的某处，偏，坡，偏+坡

等于：偏坡

 

如此奇异、大胆的组合

你52载生命所建立的词汇库自此

又多了一个

过目难忘的语言秘密，偏坡，偏坡

 

仅记住这两个字是不够的

认识偏坡，还必须亲临其境

 

亲临牛毛细雨轻柔的抚触

亲临乌黝发光青石板路和路面上

的玻璃地砖特意辟出的指路牌它们

一路跟随你的脚，是指引

 

亦是美图

 

偏坡的大叔大爷，人人一把

长号朝天鸣叫，长号呜呜，庄重典雅

偏坡的大姐大婶，把一场竹竿舞跳得热烈异常

鲜艳的布依族服饰啊在雨中开出一朵朵绚烂花

 

初冬，偏坡

一幅浩大的国画在你眼前展开，自然的大手笔

这里一池枯荷，那里一树芭蕉，更远处，山色

青黛，近处，木屋深沉，微黄的灯光

自窗户缝隙泄出仿佛谷物的余香

 

偏坡，偏坡

一首诗已等候在一个人的心上只待喝完这杯

迎客酒，它就成型——

 

2021-12-14，北京

 

刊于《五台山》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