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闲人们每天的生活

安琪

明清笔记体文字看来很是盛行，《幽梦影》又是一本。作者张潮，我们熟悉的还有他编选的《虞初新志》，明末清初中国文言短篇小说集。读《幽梦影》，总能遇到一段又一段熟悉的文字仿佛老友一般，以至于我一直回想是否读过此书，譬如，“字与画同出一原，观六书始于象形，则可知己”，譬如，“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又或者，《幽梦影》文句太妙经常被引用，我就是在他处读到也未可知。

据本书前言介绍，《幽梦影》是因为林语堂先生的介绍，“而从几百年前走到了现在”，林语堂是这么说的——

“我们已经知道大自然的享受不仅限于艺术和绘画。大自然整个渗入我们的生命里。大自然有的是声音、颜色、形状、情趣和氛围；人类以感觉的艺术家的资格，开始选择大自然的适当情趣，使它们和他自己协调起来，这是中国一切诗或散文的作家的态度，可是我觉得这方面的最佳表现乃是张潮在《幽梦影》一书里的警句。这是一部文艺的格言集，这一类的集子在中国很多，可是没有一部可和张潮自己所写的比拟。”

借用张潮“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的句式可谓，“张潮以语堂为知己”，张潮自言，“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善哉此言。

《幽梦影》是一部呈现生活情趣的书，按现在的说法，也可说是一部证明什么叫高质量生活的书。花鸟草虫、琴棋书画，富贵闲人们（《红楼梦》薛宝钗赐予贾宝玉的尊号）每天就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但活在这样世界的富贵闲人也多矣，幸有张潮爱文并以文记之，使后人如我藉此明了当时文人的野逸雅趣。《幽梦影》最妙的还在于对物的诸多感思和妙悟，对风（“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如姜芥”）、对酒（“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酒可好，不可骂座……”）、对鸟（“鸟声之最佳者，画眉第一，黄鹂、百舌次之……”）、对花（“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对情（“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对月（“玩月之法，皎洁则宜远观，朦胧则宜俯视”），还有对梦对云对人……再列举就没意思了。

《幽梦影》又有一个趣处就是作者的朋友们七嘴八舌的围观点赞，其情形有如今日微信朋友圈主贴下的发言，当微主张潮刚发布“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时，张谐石马上曰，“我辈居恒苦饥，但愿夏雨如馒头耳”（像我这样的穷光蛋，就只希望夏天下馒头雨啊），张竹坡接着说，“赦书太多，亦不甚妙”（赦书雨虽好，多了也不行啊，多了就成灾了），经仔细比较我认为，张潮的朋友圈里这个叫张竹坡的水平最高，不知此君是否也著名作家，有何作品，待查。

《幽梦影》还请了三人作序：余怀、孙致弥、石庞，最好笑的是余怀，先自夸了一大堆（读了多少书，游了多少名山大川，写了多少专著），再把张潮拉扯了过来，“其（张潮）所著述与余旗鼓相当，争奇斗富……”，恕我孤陋，这三个作序的包括余怀余老先生，我都是因为张潮《幽梦影》才知道他们的。

2018-2-2

《幽梦影》，[清]张潮，撰，方文，编注。崇文书局2016年。

《西海都市报》，2018年4月2日。读书记专栏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