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旧作整理(1992——1993)
(2014-11-21 22: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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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流水 |
分类: 安琪短诗 |
安琪旧作整理
《鸟或者我》
一只鸟就是我灵魂的一个花圈
它高飞着
我不知道哪一个将落到我头上
一只鸟其实也是我灵魂的一座坟茔
它漂移着
我不知道哪一座才是我真正的居所
一只鸟只管四处游荡
当我在此岸仰望彼岸
我不知道最终引我渡我的会是哪一只
《养雾》
就余这一片空地给你
养雾的女子
倾心于被阳光唤醒的草
九月天空
拂过月亮波动的红唇
养草渡日的女子在雾中浣洗眼睛
看见波浪中篷船远远驶来
梦幻轻盈
灰尘隐迹黄昏的意境
星星的影子漂游在草地上
它散淡的形象仿佛是女子精心培植的雾
在旷古与悠远间翔集
使经典的颂辞失去吟者
《对一种心情的怀念》
恍若天边白色的遥遥帆影
我的情人把最芬芳的鸽语留给我
在怀念深深的紫色里
我的情人乘着一道阳光离开我
恍若不可感知的一句诗行
我的爱人在下雪的日子驶向我
我要舍弃周身的金黄
等他把床前的梨花静静数遍。
《红雨点》
在你的视线之外
我把红雨点浸透星光洒向你
我的每一次想象
使墙离我更远
你在我的视线之外
白蝴蝶的翅膀写满我的心事
我要让它在你的掌心歌唱
就像我珍藏至深的红雨点
一生只为你绚烂夺目
花朵的呼吸
有多少人在静夜里把它聆听
我看见仰望星空的爱人迎风独立
就像我的每一次悲伤
红雨点,在我被你淋湿之前
我要为的所爱找个最好的坟茔
我要从即将到来的欢乐里
找出隐藏其后的痛苦
《轻轻的白色》
一片羽毛自传说中飞起
一片羽毛
在民谣的幽婉中
轻轻栖落就像明月垂下的双眸
就像即将来临的那场迷雾
轻轻的白色走动:是这么无可挽留的一个梦
雪鸟有千年不倦的温柔
谁是那个有福的人
但我们终究要被覆盖
五月有最美的花朵要变作墓茔
五月:你听到还乡的羽毛在歌唱吗
与走动的白色一起
我更愿意自己融入四散的空气
轻轻再轻轻
轻轻在民谣的幽婉中
轻轻注视雪鸟在千年传说中隐秘变幻
《心中走动的小银》
凝固白色的欲望
一点声响就能使它暴动
冲击午后的天空有一种焦渴在呐喊
我心中走动的小银光芒四射
疯狂的足音逼近
在我心中又有什么比欲望更易点燃
小银
它冲出深锁五千年的困惑
一线声形劈开天地万物
风声四起
心中走动的小银
为着一种苍茫沦为四季的囚徒
旋转的欲念仿佛飞舞的血水
谁来惹它谁就将万劫不复
黑船在小银四周徘徊
它要突破光中的暗
在我心中是有什么急促生长
恍若被灼瞎的猛兽四处撞击
又终归在白色的天宇凝固
沉寂中止
一如我心深处走动的小银
小银
在骷髅与玫瑰间穿行
岩石炸裂落尘为雨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我的小银强劲有力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心中走动的小银纯粹了
《水手》
栅栏上的水
宛若阳光中跳动的灰尘和游鱼
在高过天空的地方燃烧
周围是比骏马还坚持的水手
他坚持着最后的梦幻
就是这梦幻
让他成为风雨和沧桑
像流逝的光阴
颤动的意念
带走有形无形的一切
这样的虚渺和真实
它是否要让水手在一世的律动中延续一生
水手想象:栅栏在四季的轮回中散尽
水手幸福地看见自己就是燃烧的水
《雨停在我手上》
鸟像大海栖落下来
生长岩石的海也生长灵光、云霓
就像雨停在我手上
纯粹
我无法进入它的状态
钟鼓在天空盘旋
我想象黄昏有一匹小小马
奔腾
就像记忆深处那场梦
向内心聚拢点燃沉寂又迅速熄灭
就像落日余晖中的一道残影
我攀缘的目光在无望的仰首中坠落
雨停在鸟声中等待潮汐破碎
我飞驰的马儿让黄昏的天空难以企及
《黄蜘蛛》
黄蜘蛛在今夜抵达
如血的女子引注一片目光卓尔不群
千年阴影里飞鸟送来幻象蛊惑的风情
谁能点燃深渊的水
谁就能握住她痛苦的灵
诵读的女子充满渴意
一个心念就足以焚她为火
这样注定她要放弃
放弃一些非自然的东西就是永生
黄蜘蛛在今夜抵达
黄蜘蛛要把最美的语词留在水里
黑色的蛇尾随而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散开的空间》
更多的幻想找不到依伴
在黄昏走向的灯光里
我看到自己脸容苍白
是这么孤立无援的一种美
倾诉只是一种需要
更多的时候我必须找到一个空间
散开自己:随意的把太阳拿在手上
或者就把种籽嚼进嘴里生根发芽
散开的空间
我看见一万只天鹅衔着玫瑰在跳舞
那是我一瞬间变幻的一万种思想
在风来不及刮起时抵达天庭
歌唱的魂为谁升起千山之外
仿佛从天而降的长虹触手可及
更多的时候美如流水
自生自灭
《你带我走》
1)
雷霆在天上酝酿
地火已经燃起
亲爱的,我要抓住闪电的光芒
带着你狂放不羁的风尘
超然于世纪之外
地火已经燃起
闪电的光芒尚未熄灭
亲爱的,我要骑上雷霆的脊背
穿过布满鲜花的陷阱
直达永恒的天堂之门
2)
这欲望的火焰
今天我因你点燃
明天它必焚我以血
我死亡的阴影广大无边
它将跟随你,笼罩你
一直到你走进它的深渊
《飞天》
1)
沉下去
唤醒岩层深处沉睡千年的飞天
把闪电交付他们
然后说:追上吧,雷霆在前
飞天
谁偷走他们的灵光
谁泯灭他们的欲望
谁折断他们的羽翼
谁镌刻他们于阴暗石窟中
谁说:供奉他们吧,供奉
2)
我热爱这沉重的飞翔
飞天永远无法轻盈
他们背负五千年的目光和足迹
在空中扬起巨大气流
人世种种尽在其中
你无法回答飞天一梦究竟几千年
你无法回答飞天一羽究竟几万里
这样的时刻已经到来
十根指骨在风中树起的旗帜
让飞天回首无路欲进无门
3)
我是飞天悲伤的仰望者
我目睹他们的升腾和坠落
我又为什么要把他们的梦紧紧攫住
我为什么要紧紧攫住飞天的梦
升起的火焰在净水中发出蓝光
我走不进光的中心
光在哪里
光是不是被飞天引走
飞天是不是哭泣的你
你是不是昨天跟紧飞天
今晨又被飞天遗失
我就这样落入飞天制造的旋涡中
4)
黑黑的帷幕掀起
天就是这样睁开眼的
飞天
智慧和沉寂驾着篷车驶来
我握不住你的手
我不能再坐等黎明了
上升的意识如此强烈
我要在沸腾的火焰中洗净自己
我要舍弃周身的幻影
直到我无尘的心够得上你飘扬的长袖
5)
太阳有一千个面孔
飞天
你要不断寻找不断超越
你要冲过太阳并把太阳看成一滴水
飞天
我所说的永生如此辉煌
它集中人类仰望的头颅
和跃跃欲试的向往与激情
它伫立在比天空更远的高度
珍藏袖间五千年的飞花纷纷扬扬
谁得到
《任性的点》
任性的点。从诗歌中逃逸
像爱美的女子逃离陈旧的铅华
有着一种神圣的自信和单纯
我要乘着智慧的凤辇追赶
却同时被智慧灼伤。任性的点
像是一片散开的光芒
笼罩我。又不被我拥有
任性的点。又像一只任性的小雀
在大师的双肩跳来跳去
叫着!转动它灵活的眼睛
像文字
又像高过夏天的草帽
天真和粮食
《红苹果》
红苹果,长在高处就已淡了
让我们和它比一比,我只听到阶梯:光的阶梯?
水的阶梯?
我只看到一颗心长到高处就淡了
音乐来得古怪
是否它的一生只为红苹果梦幻
音乐打在脸上红扑扑的
风已乱了阵脚
这样就是一个人有时也会迷失
譬如循着光的阶梯旋转
感觉天就在高处
就在脚下
就是一颗红苹果的高度了
《蝉》
泊在枝上的黑雨点
太阳下山之前我已把秘密交付给它
秘密的我
一片一片在翠绿的水中打开
我要为纯净的歌声引入花园
黑雨点堆积的夏天
我要在最高的喜玛拉雅山长眠
被随后赶来的白雪邀请
现在蝉已在六月出发
七月将有更多的小船追赶
你可以想象满天飞翔的羽毛在歌唱
在拍打你高昂的双眸
但谁会让你从黑雨点的俯首中逃遁?
这燃烧的水,充满诱惑和恐惧
在风中漫卷,在扑面而来
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夺去你的精魂
八月的蝉
盛夏的语言里我会醒来
我会把阳光一片一片聚拢
为你筑成光明的乐园
《飞翔的草》
草会在阳光中张开翅膀
就像月亮会在静静的仰望中滴落下来
我也会在淬沥的歌声中打开花瓣
为一种渴求散尽风尘
飞翔的草
我就已被它紧紧牵引
我容颜憔悴衣裳单薄
在一片波光中迷失双眸
这是梦想成真的时代
我听到的海有着比岩石更坚忍的意志
赶海的人要在天亮时收获诗篇和微笑
午夜的春天满是汗水
啊,如果飞翔的草在飞翔
我要怎样从中捉住我想要的呓语
如果星星的海在空中消隐
我要怎样在向上的召唤中成长
钟鼓清越
祈祷:也许只是为了更好地注视
也许仅仅为了一个颂词的幻灭
果实已先我而去
升起的气流草在飞翔
草是波浪的海
我开始为着一种希望泛出绿意
英雄是唯一走在前面的人
《故园之恋》
披着蓑衣的鸟衔来祖先的骨殖
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面容
我该如何把明月看成故园
怀想在梦幻中沿十指上升
天国的门这就为你打开
我这就为你打开
一匹马驮着的火焰冲洗道路腐朽的花朵
怎么的神女在云层哭泣
我失血的心满是黑色的痛楚
我失血的心昏暗中把故园守望
红色的液体自石间涌出
我灵魂的手千里之外灼伤
怎样的情感在怎样的风中珍藏
草帽下我祖先的头颅为谁望眼欲穿
《大森林》
——致诗人海子和他的《亚洲铜》
大森林,我把成捆成捆的语汇运载给你
那荷马的史诗,但丁的神曲
就由你重写,你是人类无法想象的隐者
大森林,当我在一片叶脉上写字
你是否看到了我脸颊上的泪水
它是我在静夜里投寄给你的爱情
我的爱情在静夜来临
静夜的大森林,百鸟归巢百兽归穴
我是唯一没有归宿的动物,我叫人
大森林,他们都说你隐在遥远的天庭
我则认定你的居所便是海子的亚洲铜
那“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普拉斯的眼睛》
深入死亡,最明亮的就在其间
在幻象的光芒里无数语词闪烁纷呈
那是普拉斯的眼睛在看你
没有静止的思想凝固记忆
时间就在普拉斯的双眸变幻
过去,现在,未来
一切都将奔向虚无
“虚无是另一种意义的永恒”
写尽人类内心深层的体验
普拉斯的眼,跳跃的光
让每一个目击者晕眩
让每一颗仰望的头颅垂首
没有谁会无视走过
天堂之火点燃歌者
尘世之火点燃梦者
地狱之火点燃智者
你终将与普拉斯相遇
她是唯一为梦痴情的人
你要学会骑上灰尘的马匹
在水草尚未扎根之前
赶上普拉斯
普拉斯,你隐藏至今的伤口
让你感受被分割的痛苦
和被重新组合的欢乐
“我体验到的死亡就是我睁大眼睛的睡梦”
普拉斯如是说。
《银针》
甚至不要你歧路的温存
十二月的光亮,银针小小的闪现
那银针带出的往事安葬了我
和我的半个黎明
有时我想:为什么我总要醒来
总要在突然凝固的微笑中
预感了最终的诺言与毁灭
那银针漫长的孤独刺伤了午夜
永远不要让我注入爱的迷狂
永远不要!
永远不要宽恕的钟声为我敲响
绞起的银针,生命从另一个方向
切割我的心脏
《草莓颜色的公园》
天亮之前草莓是高傲的公主
我走进公园看见她如火的纱裙在舞
在飘:这极度的自恋
让我为着到来的毁
深深哭泣
草莓在舞蹈
红色的火焰在黑夜跳动
这是多么感伤而炽热的葬礼
在天亮之前壮烈地举行
草莓颜色的公园
天亮之后,一只蝴蝶要飞起
那是唯一的美不被感知
《火中的女子》
火中的女子在奔跑,那不是为焚烧而生的人
火中的女子在奔跑
她的长发习惯地向后甩去
我坐在音符的空隙等着
像习惯春天的花朵
风太满,光又太强大
火中的女子,带着苦难奔跑的神!
在我的春天我感到孤独
火扬起巨大空白
要做好这唯一一次永生
要停下火中女子的脚步
时间的钮扣停在她的发上
有一些不幸即将到来
《立体的白色》
那冬天的马车上欢快的一群鸟
一群奔跑的词!
那流星纷纷,像散开的花圈
和白色
只在这时我才找到感觉
怀中的杯子已碎。内心的声音
内心的欲望流淌
那冬天立体的白色让我感到疼痛
幸福的疼痛
它笼罩了我,我眼中的生命
和爱情
和你!仿佛余下的就是这一句
那立体的白色
把背负着你的一首诗!
《灯人》
蜥蟀的洞窟里叫我一声的是灯人
没来得及回应梦就开了
天暗、风紧,喧哗缩手
百年前的一个女子持灯杯中
风中物事形迹不定
一小滴水为了月色形容憔悴
白马带来春天。灰尘隐喻激情
扩散的芬芳栖落点点微星
是灯人摇动无人照管的浮云
默默吟诵久远的日子
打开蜥蟀的向往轻轻叫我一声
五月住着黄金、火焰和诗妹
有一个女子持灯杯中
让我把甘草放在一边
吹过遍地积雪连同弯曲的石屋
那暗中的行囊正在眺望
百年前的梦幻照亮今夜的行程
《宽恕》
我不要那双憎恨的手伸向你
像黑影拒绝阴暗的抚摸
我要用岩石一样的声音对自己说
忍住,忍住一次愤怒的火焰
这就是生存的唯一方式
宽恕。它的意义不在宽恕本身
就像火焰的意义不在火焰,而在
火焰之前的灰尘火焰之后的花朵
但是,谁将承接那纷纷扬扬的花朵
就像承接满载阳光的天露
谁将开辟一支箭的路途
当温情轻轻落向远逝的钟声
现在,宽恕带来的盛大和宁静笼罩了我
我像一只高天狂奔的小兽停下脚底的云
在日渐走近的呼吸中闭上双眼
而今生今世:痛为何物
《风范》
雾中航行的人。我从不曾如此期待过
我的一生清白而今形容憔悴
我有过满满一箱快乐的红珊瑚
它四处旅行最终却抵达忧郁
旋一个转?或者掠过红舞裙覆盖的春光
忧郁就会散开成轻轻的白色
哦,从美到美
我整整押上了一生的行程
现在,我要在今世做一次最楚楚的亮相
像打开内心的经典一样。打开
一朵叫做风范的紫花
但不要让我周遭的空气眩晕
不要让我挚爱一生的音乐和诗窒息
最后一个春天有一顶草帽在飞
最后一个黄昏有一支芦笛寻找逃失的红唇
我要把她从风中抓住并叫她风范
《孤独》
整整一个冬天。我的目光不能离开空中那根草
它是怎么上去的谁也无法回答
它曾经独自在水边浣洗一怀梦境
并把太阳看成一座岛屿
它曾经那么孤独的在水边站着
像一道闪电来不及划过就已凝固
多雨的夏季就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我。有时我常常闭上眼
让阳光偷偷数我长长的睫毛
因为孤独
我有时就把自己叫做一根草
并摆摆手想象风的柔弱或刚强
孤独。一句不能说出的话
就像我不能说出的风中秘密
一个情人正在离去
一首好诗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