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家营》

安琪

 

1）落日照耀着2014年3月31日，落日照耀着我们，我们：赵永红、安琪、娜仁琪琪格、卧夫、老皮，张强、龙仁青、华多太、洛桑曲太。

2）落日如果还是1989年3月26日的那枚落日，它就正好照耀过一个诗人，他曾经彷徨于此地，最终卧轨在此地，“自杀时他身边带有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西川）

3）现在我们都知道他叫海子。

4）现在我们都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祭奠海子。

5）已经没有绿皮的慢行火车了。

6）已经没有敞开的可以接纳我们走到铁轨上的任何可能了。四五条铁轨被严严实实的铁丝网封锁着。

7）这个地方曾经放开着一个缺口供大家出入，我们每年都从这里走上铁轨。赵永红指着崭新的显然是新近才封起的绿色铁丝网告诉我们。

8）赵永红是秦皇岛人。2004年，她和辛泊平等当地一帮诗人朋友相约为海子举办一个纯民间纪念活动。

9）应该有一个文化符号，他们这么认为。

10）为此，她和李忠宝走遍秦皇岛。某天，在抚宁杜庄柳关峪天门山，两人同时被一块巨石打动，就是它了！

11）他们委托林莽先生邀请谢冕先生为此石题写了“海子石”。

12）2005，2006，2007，2008，2009，2010，2011，每年三月，秦皇岛诗人们自发的纪念海子的诗歌活动从不停歇。影响也年复一年增大。

13）2012年，海港区文联主席张鹤云在区委区政府的支持下，决定举办“海子诗歌艺术节”。

14）中国第一个以海子命名的诗歌节就此在秦皇岛拉开帷幕。

15）诗歌节一年一届，迄今已三届。

16）1989年3月26日那个落日拉长树影的黄昏，当青年海子在山海关至龙家营之间的一段火车慢行道上卧轨时，自是绝然不会想到13年后会有一个以他的名字举办的诗歌节，也自是绝然不会想到，一个名叫龙家营的小村自此成为全国诗人心里惦记的地方。

17）“不要说心中有一个地方/那是我一直不敢梦见的地方”。（海子）

18）如今，我们已来到这个地方。

19）龙家营！

20）归根结底，我们在意的还是这个诗歌地理。

21）山川河流因为诗人而名世在古代屡见不鲜，新诗史上目今只有海子有此魅力，与他有关的小城德令哈和小村龙家营，都已成为大众熟知的文化地标。

22）我们先趴着铁丝网往里望，举着相机手机往里拍，我们不知道哪条铁轨属于海子但我们知道，从此，铁轨意象乃至火车意象，已经牵连着海子意象了。

23）也许，从对面可以走到铁轨？赵永红说。

24）跟随赵永红，我们穿过桥洞，来到对面，发现，此处封锁更严，是用水泥柱。

25）我注意到水泥柱上刻着四个方正大字：禁止穿越。

26）遂拿起手机拍下“禁止”二字。脑中闪现的是“禁止死亡”。

27）必须好好活着，“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当我在北京不如意时，我时常念叨着海子的这句诗。

28）即使死了也要死在活人心中。

29）一列列车呼啸而过，列车是红色的。

30）一列列车呼啸而过，列车是白色的。

31）已经没有属于1980年代的绿皮火车了。

32）已经没有属于海子的绿皮火车了。

33）藏族诗人华多太拿出一条金黄的哈达，把它系在水泥柱上，夕阳的金光默诵着哈达上的祝语，春风吹送着哈达上的祝语。

34）华多太又拿出两瓶红星二锅头并一叠纸杯，我们每人分发一个，斟上酒，大家迎空挥洒，向海子致意。

35）仪式会产生庄严感。譬如此刻。此地。

36）海子本名查海生，1964年出生，属龙。此地名山海关，龙家营。隶属秦皇岛。

37）我们要找到“龙家营”三个字。

38）铁轨不远处就是村庄，一个安静的小村，有一个老人在整理柴禾，有一个妇人手抓一把青菜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三五个孩子脸颊通红骑着自行车驰过我们显然刚刚放学……这个安静的小村！

39）据赵永红说，她曾询问过龙家营村人，是否知道当年有一个人在此卧轨，他们答，知道，有一个孩子在此没了。

40）他们把海子当成孩子了。

41）走不多远我们就来到村部。

42）村部外挂着的牌子每一块都写有“龙家营”字样。

43）我们特别在意那块写着“龙家营村幸福院”的牌子。

44）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海子如是说。

 

　　　　　　　　　　　　　　　　　　　　　　　　　　201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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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皇岛组诗

安琪

 

《海子石》

 

给我们的视野安上一块石头

以便我们有纪念你的基质

夜风吹过，人群消散，你回到你的孤独。

 

                           2012/3/25

 

《听海子母亲朗读海子诗篇〈以梦为马〉》

 

妈妈，你站在那里

瘦小的身子仿佛海子

你站在那里朗读海子诗篇，面容平静，超乎悲欣之外

妈妈你用安庆口音教会海子说出第一个字

如今你用安庆口音朗读海子诗篇

这个晚上我和秦皇岛和东北大学一起摒住呼吸

我有不真实的感觉我想哭妈妈

你几乎背诵下海子全诗

你朗读时辅之的有力手势

让我看到海子当年毁灭的激情。

 

                           2012/3/25

 

《山海关》 

 

以你为背景，阳光热辣，人头攒动，我们偶然相聚

来到这里

心中万千感慨，面上波澜不惊

 

时间中的风声、中箭而亡的主人、马

因为秋天总是空旷无云

而春天百花，欢欣鼓舞，给我转世的躯体多了三分

明媚，我生在二月

瘦弱的母亲怀着我，从革命的动荡中逃离

埋锅造饭，过小日子。黄昏的啼哭

一双小手飞舞

我生在闽南甜润的二月，空气中的花香

鸟语，又怎是如今我站立的万里长城

第一关的关，可以

比拟？

 

人头攒动，我们偶然相聚，三个来自不同方向的人

形成背景

各自有各自的苦衷，有忘记了的前生

看不见的来世

三条静止的河流靠近了源头

此刻，山海关前，有人挥手摆造型

有人含泪

背着梦到处走

 

而我微笑，忆起闽南的亲人，他们都是

搭在我身上的骨骼

和血。

 

　　　　　　　　　　　　　　　2005/9/11

 

《北戴河》

 

并不怎样的河水，奇怪地响亮着，北戴河

我看了一眼觉得平常

看了第二眼还是觉得

平常

 

这不能怪我，因为我来自蓝色的海洋之乡

那里四季

天光湿润

波浪滔滔

 

帐蓬陆续搭起，他们说，要在河边上过夜

而我只想住旅社

这不能怪我，北戴河，因为我来自

腥风荡漾的海边之城

听惯了夜晚水的哭泣

鱼姑娘们恐慌的呻吟

 

风凉了，三尺厚的风

泊在北戴河的脊背上

我累了

沉沉睡去，我来自蓝色的海洋之乡

曾经见过你

曾经很奇怪

 

　　　　　　　　　　　　　2005/9/11

 

《秦皇岛》

 

夜里，我们在开阔、迷离的秦皇岛穿梭

我们的奥拓姓江南

我们的江南在漳州

 

尽管我不爱思乡，我的泪水只对自己负责

尽管我在夜里十二点的寂静中

内心潮涌，喧哗不止

我的恐慌只对自己负责

 

秦皇岛，尽管你开阔、迷离，深得我意

我的热爱没有声响

我的热爱在远方

 

我的热爱姓黄姓陈又姓江

我的热爱在远方

 

　　　　　　　　　　　　　2005/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