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一本清楚账

——读徐江诗作《半首朗诵诗》

文/安琪

2011年9月，在北京师范大学举办的《新世纪诗典》北京朗诵会上，我第一次听到徐江朗诵了这首诗——《半首朗诵诗》，伊沙推介语如此写道：我和老G的这个年是在遍译大师中度过的，某夜她一声感叹：“这都是徐江当年整天挂在嘴边的名字啊！”——一句话，照亮了多么可贵的徐江，如果你同学或朋友的小圈子里有一个人整天津津乐道这些伟大的名字，这个圈子的人就不会在此恶俗时代随波逐流。本诗是徐江全部的文学修养在自身诗歌创作上的一次集中回报，是一次厚报，本诗在中国没有第二个人能写。

之所以没有第二个人在我看来除了诗中渊博的对古今中外诗人大胆肆意而有见地的点评外，还包含了写作上的不可复制，那种硬生生以伟大之名罗列一群诗人于一首诗中的构思和勇气，一经徐江写出便成为他的独家专有，谁要继续这么做明显就是模仿徐江的创意，也就是，这是一首打上强烈徐氏烙印的诗篇。

按徐江本人的说法，本诗“对于想写好诗的年轻作者，读读我提到的这些名字，对诗歌的认识或有精进。对于关心我作品的朋友来说，这些名字勾勒出了我的诗歌‘家学’”。是的，虽然里面的大多数诗人我都熟悉他们的名字，但我并未认真读过他们的诗，也因此更不可能对这些诗人的个性与风格有自己的认识，徐江此诗无疑是对诗歌史上这些伟大诗人的一次速成推介，也是对如我一样无知读者的诗歌教育。在某个黄昏，诗人徐江从自己的声音中走出，暂时地忘了自己的声音，为的是让那些伟大的诗人们现身，他们，将在诗人的诗中说话——徐江认为，不是自己说出了这些伟大的诗人，而是这些伟大的诗人借助他的诗说话。这是作为作者的诗人徐江的谦虚，和自信。

首先出场的是艾略特，作者给出的伟大理由是，艾略特辨认着戒律且呼吁遵守它。第二个出场的金斯堡则与艾略特相反，藐视戒律，同时歌颂手淫——这似乎有点粗鄙，由此引出第三个出场的诗人布考茨基，他更粗鄙。徐江泼辣的语言让我们痛快直接地进入到伟大的内部——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伟大之处，因其不兼容的，更显作者的美学趣味之丰富。

接下来作者要为中国诗人颁发伟大奖，也许因为中国诗人有如自家亲人，徐江在这段中调皮有趣，比如他承认王维伟大，理由：王维没有陶渊明伟大。一箭双雕，一口气夸了两个伟大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陶更胜王。李白的伟大居然是因为杜甫的崇拜，这么伟大的杜甫都崇拜李白了，李白伟大吧？！李商隐因为把《锦瑟》放到诗集的第一首而伟大，潜台词，徐江非常认可《锦瑟》，这就是徐江的伟大，他判断事物的角度和诗写的不拘一格，当我听到屈原的伟大时我突然想，徐江没按伟大诗人出生的先后顺序排列，但我又一想，也许徐江根据的是他的阅读顺序，现在我知道徐江端出的是他诗歌的“家学”，我揣摩这里面有他被影响（或喜爱）的先后程序？

有意思的是徐江对屈原和苏东坡的伟大认证特意挑出了“粽子”和“红烧肉”，这里面既有名人被国人世俗化处置的理解，也不乏稍稍的讥讽。

接下来的那么多伟大读者自然会一一对照自己积累的经验进行对照，其中关于策兰我想提请读者注意徐江给出的伟大理由——“策兰是伟大的因为他让北岛和家新吵”，哈哈，熟悉当代诗歌现场的读者都不陌生当年为了谁翻译策兰更到位，北岛和王家新曾经形之成文纷纷认为自己的译本更接近策兰，这段公案至今未有定论，有定论的是徐江继续写的这一句“其实他可能比他们吵得还要略微伟大”——听到这句我微微笑了，这就是徐江，尖利不饶人的徐江，我似乎听到这句的潜台词，无论谁无论什么方式的争吵都无法抵达策兰的伟大之处，似乎可以再潜台词一下，无论谁无论什么方式的翻译都无法翻译出策兰的伟大之处。

诗歌的最后作者好像疲惫了，他不想继续列举他眼中伟大的诗人，他用一个词来陈述理由“源源不断”，这“源源不断”是用来形容“私生子”——那么多靠着伟大存活的见不得人的人——我把它理解为在对伟大的模仿中写作的人。也可以说有多少源源不断的私生子，就有多少源源不断的伟大。从对伟大诗人的致敬进而对诗歌本身的致敬使全诗在最后呈现高潮，由对诗歌的致敬进而对文学乃至文明的致敬让我们看到了作者心中层级分明的价值观，他对诗歌所能到达和所不能到达的心中有一本清楚的账。一直以来，徐江都是一个胸有大志的人，其志起于诗，但不终于诗。

本诗无意中泄露了他的志。

而《半首朗诵诗》的半首，当是作者话不多说的意思，对伟大诗人，对诗歌所能所不能，的话不多说。

                                             2012-12-16

  《半首朗诵诗》

　　徐江

　　在黄昏临近时
　　写一首模仿之诗
　　夕阳下的空气温暖
　　天地昏黄宛如
　　沙尘暴驾临金秋
　　我忘了我声音的原样
　　和第一个召唤我的声音
　　所有第二位第三位的声音

　　现在请让我喝一口水开始说
　　艾略特是伟大的因为他
　　辨认着戒律且呼吁遵守它
　　金斯堡是伟大的因为他藐视戒律
　　并对另外一些不成形的戒律卑躬屈膝
　　同时歌颂了手淫和母亲
　　布考茨基是伟大的因为他更粗鄙
　　并从这里出发走向了真正的高贵

　　王维是伟大的因为他没有比陶渊明更加伟大
　　李白因为杜甫的崇拜而伟大
　　杜甫伟大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一度没什么人
　　选他的诗还想把他从唐朝驱逐出去
　　李商隐是伟大的因为他朴实的
　　把《锦瑟》放在了诗集的第一首
　　屈原是伟大的因为我们吃着粽子而顾不上
　　他的委屈和诗
　　苏东坡伟大是因为他的啸他的傲他的铁砧把句子敲出
　　银质的润泽还有街边那些酒楼附会的红烧肉

　　普希金伟大因为他歧视自己的阶级而且让一些
　　仇恨这种歧视的中国人厚颜无耻地崇拜
　　歌德是伟大的因为他老奸巨滑小心翼翼在泥流中
　　没有弄脏自己贴身的内衣他的诗心
　　聂鲁达是伟大的因为他多变幼稚却没有像马雅可夫斯基那样
　　死在独裁者的阵营里他为自己选对了死
　　鲁勃佐夫是伟大的歌手没有死于酒但死于老婆的擀面杖
　　他让一阙抒情变得雄浑粗壮起来
　　雅姆艾吕雅普雷维尔是伟大的他们曾让我初近诗歌的天空
　　充满了金子一样富足的华彩

　　帕拉索列斯库是伟大的因为他们是另外的伊沙
　　傅立特是伟大的因为他平静口语更嚣张和挑衅
　　策兰是伟大的因为他让北岛和家新吵
　　其实他可能比他们吵得还要略微伟大
　　但这不等于说他就比巴赫曼汉特克高级
　　诗歌史是伟大的因为同样伟大的名字你不可能数清
　　而且那些伟大的私生子还在源源不断地被生出来
　　诗人也只能是语言的私生子
　　他们像卡通片里的宝宝让观众看着别扭但看看也就习惯了
　　更伟大的是诗歌虽然高高在上它却只是文学的一部分
　　文明的一小角智慧和昏聩的寄居壳

　　你不会一下子看到花甚至有人死上八辈子也照样看不到
　　我说的是他们这些人这些世界只要他们还有一天心无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