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妇女很伟大 名副其实半边天(《曾经的乡土》之68)
(2012-12-16 10: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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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妇女很伟大 名副其实半边天
中国的传统文化,讲求男主外、女主内,认为男女的这种作用和地位安排是天经地义的。在传统的农耕时代,这种主张有一定的合理性。即使现代化的城市生活,家庭生活与事务也常有这样的分工。所不同的是,新的时代里,尤其是都市生活中,男女的作用、尤其男女地位没有明显的区别,男女平等的观念得到了充分彰显和承认。而在封建社会,强调“三从四德”,妇女只是男人的附庸,没有多少平等权利。
我在家乡生活并有一定记忆的时期,主要是上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期,那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十几年时间。在我的印象里,男女的作用和地位,并没有完全脱离古老的传统,是新旧两种观念相互混杂、相互融合的时期。分工上,“男主外,女主内”的做法在很多家庭、很多重要事情上,确实体现明显;与此同时,在很多家庭、很多事情上,女人既“主内”又“主外”。在家庭重要事务由谁当家的问题上,虽然大多是由男人做主,但也有不少家庭、不少事情上,女人则也当家,甚至主要由女人当家。例如,家庭里女儿的婚事,古时都多由母亲做主,新中国成立后的农村也仍然是多由母亲做主。
但总的来说,在家乡的农村家庭,男女至今还存在着很多不平等现象。例如,一些女人既“主内”又“主外”的另一面,其实就是对一家的生计操心更多、操劳更重,而且自己克勤克俭得多,应有的分享却少之又少。对此,男人们心安理得,女人们自己也认为这是应该的,因而没有任何怨言。她们终其一生,就在某些不平等的状态下安心度过。
在家乡的农村,无论是单干耕种,还是集体化生产,除了犁田、耙田这类既要气力又要技术的活,处处都能见到妇女劳动的身影。积肥、施肥、栽秧、割谷、播种、锄草、收麦、种菜、浇园、砍柴、放牛、车水、抗旱、挖花生、捡油梓、挑塘泥、修水利、送公粮等等,样样少不了她们,她们样样都能干。有些手头上的活儿,比如收割、栽秧、采摘,有的妇女比部分男人都强(例如宁幺奶奶吕氏、刘桂莲二嫂等)。五、六十年代,年龄50岁以上的妇女大多是缠过足的小脚,她们也都照样下田下地劳动。在炎夏的烈日下,男人可以赤裸着上身干活,妇女则只能周身穿着厚厚的粗布裤褂,不能袒胸露背、露出大腿,无疑更热更受罪,出的汗也更多。
同是在外劳动,收工之后,即便男人和女人同时回到家,男人一般就坐在那里歇息、吃烟,等着吃饭;女人则要赶快去摘菜、洗菜、烧锅做饭,其间还要照料孩子,顾及一下其他事情。饭熟后,女人总是让男人先吃,自己把灶台收拾一下,或者再哄哄孩子、给孩子喂喂奶,或者处理一下紧要的事情,或者干脆停歇一小会,最后才拿碗盛饭吃。而这个时候,男人不客气的,家里孩子多的,刚才炒的那碗菜已经所剩不多,甚至只剩下一点菜根菜汤了,但是女人并不在意,随便夹一点菜根,或者就点菜汤,凑合凑合吃顿饭。
吃完饭,男人将碗筷往灶台上一放,想烤火烤火,想乘凉乘凉,想吃烟吃烟,想串门就出去串门,女人则要忙着洗碗、刷锅、喂猪、收拾厨房。收拾停当后,要想想下一顿吃什么、怎么吃。没有米的,喊男人抽时间舂米,或者自己踩着石碓(音兑)舂米。没有面的,喊男人回来帮自己磨面(一人推磨,一人往磨眼里添麦子),或者干脆自己一个人磨,叫个大一点的孩子添麦子,甚至自己推两圈磨子、停下添一把麦子,又磨、又添、又箩,一圈磨子一滴汗地磨出下一顿要吃的麦面。
除此之外,妇女们纺棉织布、做衣做鞋、缝补洗浆、抚养孩子、喂猪养鸡、侍候全家、料理家务、计划全家的粮油用度等等,事无巨细,样样都要亲做、做好,样样都要操心、用心。有的家庭,或者男人不在,或者男人忙不过来,或者男人身体不好,或者男人好吃懒做,女人还要上山砍柴、种菜浇园、去干田地里的重活。一些妇女下田地做活时,还要带上孩子,边做活边兼顾着照料。
在家乡,妇女不仅顶着“半边天”,有的甚至顶着大半边天。大多数家庭里,可以十天半月无男人,但不可一日无女人,如果女人不在家,家中的男人就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甚至连吃饭也成问题,更不用说鸡飞猪叫小孩闹了。例如我家,由于人口较多、家务事繁杂,母亲很少去田间做活、出工生产队的集体劳动,但是母亲的负担和劳累一点也不亚于在外面做活的父亲。终日操持家务的母亲,也很想出门走动走动,也喜欢与人交往,也喜欢串门聊天,但是她很少有机会外出,几乎从没有出去走过亲戚,偶尔外出回来晚了,一家人都不知道饭该怎么做、家里该如何收拾。母亲偶尔串门聊个天,父亲都可能大发脾气。
妇女们是那么操劳和辛苦,但风光、体面、享受的事情往往得到的最少。家里织染了一点新布,弹出了一点新“净花”(轧出了棉籽并弹松的棉花),女人总是首先想到给男人或孩子做新衣,男人却很少说先给妻子做。家里做了好饭好菜、甚至一日三餐,女人都是让男人先吃多吃,却很少有男人让着女人。女人走亲戚、“吃招呼”的机会最少(家乡人把在外面吃好的饭菜称为“吃招呼”),来了客人做的好饭好菜也很少分享。
家乡的农民大多都好客,农家妇女尤其热情。她们能干会做,善于持家,精打细算,待人贤惠,很会“做人家”。尽管生活不富裕,甚至家中贫穷,但是凡有客人到家,她们七拼八凑,竟能变戏法似的弄出几碗菜来。如果弄不出几个碗来,客人传出去,人家不会说因为你家里穷,而是说你家女人不会“做人家”,说你家“奸薄”。
女人会“做人家”,这家的名声就好,男人在外面也光彩。例如,在我们生产队,扬兵畈张绍元的妻子胡氏,在这方面的口碑就很好。她家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扫得干干净净;凡有客人在她家吃饭,不仅热情接待,也总能弄出与客人身份相称的一些菜来,而且菜炒得形、色、味俱佳。留宿客人的屋子、床铺及被子,也收拾得整齐洁净。上面的干部下来工作,都喜欢在她家吃饭和住宿。当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会不会“做人家”,并不完全是女人的事,张绍元不仅勤快、能干、会干,而且也挺会为人。我家人口多,家境远不及张绍元,但在待客方面,在做饭做菜方面,母亲的口碑也是很好的,亲戚和外面的人都说母亲会“做人家”。
在家乡农村,不论家常便饭,还是丰盛的席饭,客人在家里吃饭,几乎都由男人上桌作陪,女人只到桌前说几句“没么事咽,打(真)不像啊”(没有好菜招待,不像样,不好意思)之类的客气话,就呆在厨房。等客人吃完饭,碗筷收回到厨房,有的还剩下一点碗底,有的只剩下一点菜根和菜汤(尤其最好的那两碗菜一般不会剩下)。菜碗一收回,孩子迫不及待地往自己饭碗里扒拉,女人最后有什么菜就吃点什么菜,或者往饭碗里浇点剩下的菜汤,把饭吃完。她忙活了半天,吃的最差最少。客人和自家男人都知道如此,但没有人会同情女人,因为他们感到自古至今,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没有什么不平等。在他们的心里,也从来没有想过、意识到过这个问题。
青少年时代的自己,特别是参军入伍之前,也没有多想上述现象,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当兵和在城市工作以后,我逐渐对上述习俗产生了新的认识,对家乡的农家妇女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和同情,觉得在那些传统习俗、优秀的女性品质中,潜存着很多不平等。我每次回到故乡,在别人家做客吃饭,总要劝主妇到餐桌同吃;有的劝不来,也尽量夹菜送去。我常常想,农家的女人那么吃苦耐劳,那么贤惠能干,男人们为什么不替她们多做一些家务呢?为什么不能自己做饭,让女人也上桌陪客人吃饭呢?男人们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女人留菜呢?体面的外出拜年、走亲戚,为什么不叫女人去而自己在家“值班”呢?
当然,农村妇女普遍缺少文化,过去的妇女更是没有文化,她们不大懂得什么叫素质,什么是修养,也不懂得传统文化中的那些教条。平时,她们有的也很自私,甚至在公婆、妯娌之间算计得失,有时在外为了丁点儿小利就与人争吵得不可开交,但她们决不是为自个儿才这样,而是为了自己那个家庭。她们中的个别人可能手脚不干净,路过别人的菜园时会偶尔偷摘两条黄瓜,但如果你去她家做客吃饭时,她会倾其所有,慷慨招待。她们有的人有时也会因为家穷而焦虑,甚至埋怨男人无能,但她却不会与男人离心离德,嫌弃这个家庭,而是以极大的忍耐和坚强,与男人同甘共苦,分忧解难。
家乡的农家妇女们(我只说我过去熟悉的那些妇女们),勤劳,节俭,好客,顾家,耐贫,坚强,她们是极其平凡的,也是非常伟大的。从她们身上,我感悟甚多……
2009年10月18日(星期日,郑州,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