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俭饮食放量少 尊客习俗讲究多(《曾经的乡土》之62)
(2012-12-16 10:2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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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俭饮食放量少 尊客习俗讲究多
女儿赖冉看了这一章的打印稿后,随手“批注”道:“写得很详细、很准确。年纪轻轻就离开家了,却记得、理解得这么清楚,不容易!”是的,自己不到20岁即离开家乡参军了,对家乡农村生活有着比较清晰记忆的,也就是五六岁以后的十三四年。但是,这一年龄阶段的记忆是极为珍贵的。只要你不是一个对生活非常麻木的人,对这一时期的记忆也应该是深刻难忘的。
在这十几年的记忆中,无论是解放初期的农民单干,还是实行大集体之后,给农民套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说法都不准确,因为他们经常是日未出而作,日已落而未息;即便如此,温饱问题仍始终困扰着辛劳的他们。按说,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又是如此地勤劳,田地也耕种得非常精细,应该丰衣足食了,却为什么始终难得温饱?现在想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那时粮食产量低,生活水平也低;二是国家征收粮食太多,农民没有任何回旋余地。除此以外,那时的食油、副食也严重不足,饮食里面油水太差。这好比城镇居民,现在一个人每月根本吃不完29斤粮食,可那时29斤粮食根本不够吃,农民的能量需求与此同理。
家乡的主粮,主要是水稻和小麦。撰写本文时,弟媳黄彩霞在电话中告诉说,近一二十年来,家乡已无人再种小麦,光种点水稻就够吃了。因为青壮年人都在外地打工,留守的老年人种田也种懒了,怎么省事、怎么舒服就怎么干。在家吃饭的人少了,随便种点水稻就吃不完,想吃白面只能去镇上买,还有很多土地因没有人种而撂荒了。(对于农户来说,这种情况可以理解;对于社会、政府和整个农业来说,这就是一种悲哀)。可在过去,农民总嫌土地少,把土地看得非常金贵,除了全力种好水稻、小麦以外,其他杂粮作物也都见缝插针地种一点。
那时,农民在没有什么余粮的情况下,吃粮基本跟着季节走。农历四月下旬左右小麦成熟收割,直到八月中旬左右水稻成熟收割,四个月的时间主要是吃小麦;水稻成熟到第二年小麦成熟之间的八个月时间,以吃大米为主。但实际上,且不说1959年至1964年那些最困难的时期,就是较为正常的年份,也经常青黄不接,米、麦都不够吃。
吃小麦的这几个月,正是农村一年中最繁忙、活儿最重的时候。可绝大多数家庭,一日三餐的基本“食谱”是:早饭,主食面汤,考虑到要下水田干重活,有时会贴一块饼子分着吃。午饭,主食汤面条,里面放点荆芥或苋菜叶。晚饭,主要也是面汤。
面汤的做法是,把面粉放在盆里,一手往上洒水滴,一手快速搓动(家乡土话叫做“哈面汤”,这个“哈”音,指用手扒动的意思),将面粉搓成鱼籽和绿豆大小的面疙瘩。锅里的水烧开,把面疙瘩均匀地撒进去。这样的面汤不粘糊,比河南人把白面直接搅进锅里的面汤好喝。我家七八口人,母亲“哈面汤”时,用木“升子”打半升或小半升面,重量可能不到二斤。一大锅稀面汤,我们孩子先把稠一点的捞走了,经常最后吃饭的母亲盛的汤更稀。这样的面汤,我们一顿能喝三四碗,但不顶饿。有时候,母亲也和一团比擀面条略软的面,把它擀到半指厚,放在锅里烙成大饼,然后切成小块,主要让父亲、哥哥和我这些要下田干活的人吃。而她自己,有时吃一小块,有时就不吃。现在看来极为平常的这种饼子,那时好吃得把它当做一种奢侈。
我们吃的面条,当然是手擀,农村妇女都会用擀面杖擀面条。我家擀面条,一般打大半升或者一平升面(约二斤多),面团放在簸箕里,母亲熟练地使劲擀着,酷热中只见她背部的衣服被汗水湿透。面条下在一大锅开水里,再放进一些苋菜和荆芥。在煮面条的过程中,见到母亲仍往锅里添水,我就觉得添得太稀了,并且经常最后盛饭的母亲吃的最稀。哥哥和我有时已经吃两碗了,母亲一碗还没有吃完,我就有点既心疼又不耐烦地叫她快点吃,可母亲回答说:“你管我呢,又不是抢饭!”
吃大米的季节,“食谱”要根据农忙与农闲、晴天与阴天而言。那时的农村,几乎没有闲时,所谓农闲,主要是指小麦种罢后的冬季。一般来说,生产大忙之季,因要出力干活,早饭和午饭会做点干饭;或者大米煮到快开花时,沥出一点米来蒸干饭,剩在锅里的部分煮成稀饭。晚上和不出工的下雨天,基本就吃稀饭。现在说来,稀饭也不错,可那时对于干活的人来说,干饭还是顶饿一些,吃着也香,经常有干饭吃也是一种奢侈。在十分困难的岁月,在青黄不接之季,很多家庭都缺少粮食,甚至连喝稀饭都成了一种奢侈。
在吃菜方面,我曾发现一些农村(如豫东地区农村)过去是不种菜的,当然农民也不吃菜,而我们家乡的农民都有菜园,始终种菜自给。在粮食极为紧张的情况下,有时还要以菜充饥,称为“瓜菜代”。种菜也不容易,它需要技术,需要肥力,需要治虫,需要天天浇水,因而需要人的勤奋与辛劳。菜园的活儿,主要靠早晚。例如给菜园上粪和浇水,除了苋菜可以在太阳下进行,其他的蔬菜只能在一早一晚进行,否则会造成伤害。清晨天色微明,我们就挑着水桶,高挽裤腿,下到水塘挑起一担担水,浇一遍菜园。晚上收工或从学校放学后,不是先吃晚饭,而是先挑水浇园,直到月升东山。我们小时挑不动满桶水,就挑半桶或大半桶。给菜园上粪浇水,决不像《天仙配》中唱的“你挑水来我浇园”那么优美浪漫。
如果瓜、菜种的好,夏、秋两季的蔬菜就比较充足。晚秋以后到第二年晚春,除了腌的咸菜和极少的越冬青菜(如少量油菜、波菜、黑白菜),基本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吃。在很多时候,一个家庭每顿就炒一碗菜,每人往饭碗里夹一点,不等饭吃完菜就没有了。家里的孩子如果懂事,也往饭碗里夹一点菜就离开,甚至夹得很少;如果孩子不大规矩,守着菜碗,或往自己饭碗里扒菜很多,那碗菜就更不够吃。在我们家,哪个孩子要是往自己碗里夹菜多了,父亲就会教导和提醒说:“菜要咽细化点!”(家乡人把吃菜称为“咽菜”,认为“吃菜”的说法很粗陋、很可笑)。由于主妇们总是让男人和孩子先盛饭吃,当她们吃饭时,菜已经很少或者没有了。每次把饭做熟,她们都不会抢先盛饭吃,而是要先收拾一番,最后一个动碗动筷。我母亲就是这样。家乡的主妇们,就是这么苦寒、谦让和伟大。
人们虽然终年不能放开肚子吃饱,但仍都保持着好客的传统风俗,对来客十分慷慨。那时,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例如有一块腊肉,有几个鸡蛋,有点鱼虾之类,大人小孩多么想吃,也不会马上吃掉,而是藏起来“留着来客”。有的人家过年时杀一头猪,除了大年三十那天全家人能吃上一点肉,其余的肉都收藏起来,每次来客煮一点,一头猪基本都让客人吃了。在很大程度上,家里过年杀一头猪,自己就是落点猪油吃(一头猪可有10至30斤油)。
如果家里人特别劳累,决定动用存货做碗好菜,主妇也要先思考一下最近会不会有客来(一般情况下,她们会作出准确的预测),想一想近期会不会请什么工匠来家里做活。我家也一样,鸡下了蛋,就收藏到柜子里,自己根本舍不得吃。母亲常对我们说:什么东西都吃净,来了客怎么办?农家人这种做法,俗称为“算计”,但不是算计别人,而是算计自己。吃光花净,不会“算计”,是被人看不起的。
有一年,我们那里来了放鸭子的。所谓“放鸭子的”,就是养有数十只、上百只鸭子的放养人。平时,鸭子在家里圈养,或在附近河塘里放养。稻子收割之后,放鸭人就挑着露宿用的半圆形竹篾席棚、夜间圈鸭子用的竹栅栏和简单炊具,赶着鸭群,外出流动放鸭(一般都是两三个人搭伴)。这时,已经收割过的稻田里撒落有谷粒,有野草的草籽和昆虫,犁过的水田里有小鱼细虾、泥鳅、螺丝及各类水虫,可使鸭子增肥产蛋。直到深冬,水田结冰,他们才赶着鸭群慢慢放着回家。由于身在外乡,风餐露宿,条件恶劣,他们的鸭群一般都有很大的损耗,例如被人暗偷明要、夜间遭动物侵害、甚至发病死亡。家乡有首著名的儿歌“一懒牵瞎子,二懒放鸭子”(牵瞎子是指牵扶盲人游乡算命),教导孩子如果不养成勤奋习惯,长大后只能牵瞎子或放鸭子般没出息。其实,牵着瞎子到处算命讨饭,度日不易;放鸭子极为艰辛,非懒人可为。放鸭子者的唯一收入,是出卖极其有限的鸭蛋或以蛋换粮。有一次,母亲用稻谷换了约二十几个鸭蛋,糊上黄泥腌在小坛子里。腌了个把月左右,母亲煮了两个,主要是看看腌得怎样,结果看到白亮的蛋白、鲜红的蛋黄,非常之好。母亲把它切成小块,分给全家人尝鲜。那一坛咸鸭蛋,每次来了客人煮两个,全都留着款待了客人,我们自己基本没吃到。这要放在城里,尤其放到现在的城里,简直不可思议。可在那时的农村,这是一种要“为人”、会“为人”、会“算计”的好做法。
在粮食很紧张的时候,一家人舍不得吃干饭,但来了客人,总是蒸点干饭。将干饭盛在盆里,端到设在堂屋的饭桌上,只让客人吃。另外,家里来了客人,常会倾其所有,多做“几个碗”(几个菜)。不见外的常客,粗菜也要弄出几个碗来(家乡人把自种的家常菜称为“粗菜”)。临时性突然来客,起码会有一碗炒鸡蛋(这是应急的面子菜)。如果自己家连鸡蛋也没有,有的会到别人家借几个鸡蛋。如果是贵客和“稀客”,客人来的较早,或者提前知道客人要来,就会专门上街割点肉,端两块豆腐,买两样“细菜”。手上没有钱的,挑担柴禾去卖也要端块豆腐。如果实在不行,又是很看重的客人,那就狠心杀只鸡。菜做好后,也都端上堂屋的饭桌,厨房基本不留。
一个人在亲戚或朋友家吃饭回来,邻居和家人会常问:“武了几个碗?”这个“武”字,在这里是个动词,是做的意思。“武了几个碗”,就是问做了几个菜。如果是在别人家吃了酒席,家人和熟人见了会问:“饭么样?”这实际上是在问酒席上的菜怎么样。根据你的回答,他们会再细问有些什么样的菜,并根据对方家的实际情况,评价一番那家的“小气”或“爱好”与否(家乡人常把吝啬说成“小气”,把待客大方说成“爱好”)。非常“爱好”的家乡人大方待客,意识中也把它看作是对舆论的招待,对口碑的维护。
再说家里的客人。客人吃饭,一般自己不到厨房盛饭,按礼节也不让客人自己去盛饭。如果因为只有一两个客人,饭桌上没有用饭盆上饭,客人吃完一碗,主人要赶快把碗接过来,替客人去盛一碗。这样,除了陪客吃饭的一家之主,其他人、尤其孩子,就在厨房吃稀饭,或者等客人吃完了自己再吃。
家乡人有两个说法:“大人盼种田,小孩盼过年”,“女人望坐月,小孩望来客”。两个说法,都和乡下的生活水平有关,都和吃有关。乡下的女人并不见得都想坐月子,说“女人望坐月,小孩望来客”,皆因有可能借机吃点什么。其实,那时农村的女人很可怜,也就是生孩子那几天能吃上点鸡蛋、油条、挂面之类,有的甚至连这类东西也吃不上。至于孩子“望来客”,多少有点根据。例如客人在家吃饭时,有的孩子会捧着饭碗凑近桌边,给自己夹点好菜,有眼色的客人也会主动给他夹点好菜。这样,孩子就沾了客人的光。
但是孩子上桌沾光的过程,常会遭到大人的呵斥,说孩子“没德行”,“不懂事”。家教严格的家庭,家长根本不允许孩子出现在客人吃饭的饭桌旁,也不准孩子站在门口张望。在家乡农村,人们普遍认为,一个家庭里,孩子有无教养、德行如何,来客的时候最能体现出来。人们到亲戚朋友家做客,也比较注意观察这个家的孩子在德行方面的表现,并以此评判其家规家教如何。对孩子的口碑,其实就是对家长的口碑。在这方面,因为我父母常有教育,我小时的“德行”修养是比较好的,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嘴再馋,也不会表现得“没德行”。
最可怜的,我深感最不公平的,还是那些妇女们。家里来了客人,她们在烟熏火烤中忙着做饭,辛辛苦苦把饭菜做好,却从不上桌吃饭。饭菜端上桌子后,家庭主妇只是到桌前跟客人打个招呼,目的是要说句客气话,例如:“大哥呀,你从不轻易来我这儿,来了也没么事咽(没什么好菜招待你),都是一点粗菜,你莫要吃白饭!”具体的说法会有所不同,但中心意思大同小异。
对于女主人的客气,客人要根据自己的辈份、年龄、长幼、与户主的关系等,确定是否需要站起来回话。需要站起来的,应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子。可以不站起来的,也要欠身或抬头正面相迎。但越是尊贵的客人,他越要站起身来。客人应先尊称一声女主人,接着这样回应:“多谢你,有菜啊,菜多得很,好得很,我总在咽(我没客气,总在吃菜),要你服侍了!”如此打过招呼,女主人就退了出来,让客人安心地继续喝酒或吃饭。
有时候,女主人也会视客人的亲疏远近,坐在旁边同客人简单地聊聊家常,问候一下客人的家庭情况及自己特别关心的事情……直到客人吃完了饭,收了碗筷,妇女们才会最后吃饭。退回的碗底如果有剩菜,太好的剩菜还舍不得吃,只吃不能继续存放的素菜;如果没有剩菜,就往饭碗里浇点剩菜汤,躲在厨房把饭吃完。
以上种种朴实的农家风俗,其实是一种深刻的文化观念,是一种地域文化。在这种文化背景里,识字不识字的人们,通过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以使这些地域风俗世代相传和承袭。
在家乡,无论是款待来客,还是在别人家做客,无论是零星应酬,还是酒席之宴,好客的传统、多礼的习俗,程序的讲究,饮食的内容,在乡间村镇都有充分的体现。
菜肴习俗:
家乡的人民,勤劳朴实,热情好客。为了自己食用,也为了待客“做碗”,绝大多数家庭除自种的新鲜蔬菜外,还备制有各种腌菜、酱菜、干菜、霉制菜和腊荤菜等。作为平时来客的添加菜,这些菜肴各自做法不同,别具乡土风味。
腌菜主要有:萝卜、白菜、豇豆、刀豆、韭菜、辣椒、蒜苔、蒜瓣、苦瓜等,均是将新鲜原料通过洗晒,用陶缸陶坛腌制。家乡土地长出的独特品质的蔬菜,加之山区纯净的井水和传统的腌制方法,菜腌成之后,香味浓郁,色泽黄亮,脆生爽口,味道独特。特别是一种叫做“熟菜”的冬菜腌制的“盐菜”,和用山坡旱地长豇豆腌制的“盐豇豆”,无论是单炒还是与猪肉、小鱼虾或豆制品相配,都极具风味,非常可口,下酒又下饭。在长达四五个月的冬寒之季,这种“盐菜”和“盐豇豆”曾是家乡农民的主要当家菜,也是作配菜待客的特色菜。
家乡的酱菜和干菜十分丰富。酱菜主要有:小麦酱、豌豆酱、黄豆酱、辣椒酱、酱黄瓜、酱豆角等,是通过晒、浸、渍等工序制成,色泽鲜亮,健脾开胃。干菜主要有:干萝卜丝(或条、片),干豇豆、干香椿、干苋菜、干南瓜笋、干葫芦笋、干芝麻叶等,均为新鲜原料经烫晒或腌晒制成,都保持着本身的味道和营养,又比原来的鲜菜增加了风味。粮食困难时期用以代食充饥的黄荆树叶、白花菜(一种山中树叶)本来苦而难吃,但经过烫漂后稍加腌制而晒成干菜,也成了味道独特的野味菜。
家乡的霉制菜、腊荤菜远近闻名。霉制菜主要有:臭豆腐、臭豆腐渣、臭千张、臭豆腐干、霉豆豉等,都是通过煮、晒、霉制成,其味似臭实香,营养丰富,极为开胃。腊荤菜主要有:腊猪肉、腊狗肉、腊肠、腊鸡、腊鱼等,均为农家养殖,经宰杀腌制,色泽红亮、味道鲜美。这些好菜,平时自己舍不得吃,大多都留作待客。自己没有的,来客时可以临时上街购买。
我们当地人平时自己吃的菜,都是自种的新鲜蔬菜和一些普通腌制菜。来客时,必须冷热荤素兼有,且都是自己舍不得吃的好菜。“惜菜待客”的习惯,使家乡人“好客”和“爱好”的好名声传扬于省内外。
饮茶习俗:
根据老辈人的说法以及我记事后的印象,全国解放前后的多少年中,我们当地人都习惯于喝安徽省六安地区的沫子茶(家乡人将细碎之物称为“沫子”),实际就是现在行话所称的“六安瓜片”,属于绿茶。它档次不高,价位较低(50年代、60年代初大约六七角钱一斤),但色香俱佳,所以成为家乡人经久不衰的消费品种,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六安茶”。直到1970年以后,我们大悟县本地农民开始种植一些绿茶,这是有别于安徽六安茶的青茶。一些农户在自家菜园、耕地旁或多或少地种点茶,自产自喝,不再花钱买茶。
过去农民没有保温瓶,来了客人或自己想喝茶,临时用铜壶或铜吊子烧水。取出陶质茶壶,以滚水烫壶后放入茶叶。壶中倒入开水,用杯子反复冲倒几次,加盖泡五六分钟后,斟出清香鲜亮的茶水来。“六安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生津解渴,满口余香,饮后神清气爽、四体通泰、解油去腻,五脏调和。家乡的绿茶,因水土气候俱佳,所含微量元素丰富,应该不次于某些名茶,但因加工工艺落后,所以除了自己饮用,暂时还没有市场。另外,家乡的水质特别好,一般茶叶泡出的茶水,都比北方城市高档茶叶泡出的茶水好喝。
“一壶茶在手,皇帝叫不走”。家中来客,进门以后首先要泡茶;饭前饭后和闲坐,必须向客递茶。家中无茶而措手不及的,也会向近邻借点茶叶待客。客人至上,不可无茶。
宴席风俗:
家乡的酒席,如果是过年过节待客,或是平常待客,多为自家主妇做,或者请妯娌、姐妹、邻居帮忙做。这样的酒席,一般不上冷盘,大多是将十几碗、二十来碗菜一次性端上饭桌,没有复杂的程序,实在又实惠。如果是婚丧嫁娶、新房上梁、为长子长孙过客、新女婿初次“上门”,以及其他重要庆典,来了极其尊贵的“稀客”,要设宴待客,就得专门上街采购餐料,约请“大师傅”前来主厨。
席上菜肴多少,各地不尽相同,最丰盛的宴席要数我们宣化一带和旁边的丰店一带。这样的席饭,冷、热、荤、素、压席汤,蒸、炒、炸、烹、馅烧麦,品种、做法、上菜程序都有一定之规。这样的席饭,光用碗装菜不行,冷、炒之菜必须用盘子。自己家没有盘子的,要到别人那里借。农村办席饭,谁家有盘子,十里八村都借来借去。过去的生活水平和日常生活习惯,一般家庭都没有盘子。若问怎么不买一套盘子放在家里?这就是废话。那时,谁家破了一只粗碗都舍不得扔掉,要放在那里等来了钉缸补碗的工匠,对茬合缝,打上骑钉,继续使用(不是有句“没有金钢钻,别揽瓷器活”吗)。小孩子如果不慎摔烂一只碗,你再娇贵,也少不了挨一顿打骂。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据说近一二十年来,家乡的宴席档次已越来越高,程序也比过去更为复杂。例如,我们宣化和丰店一带出现了名叫“三道点”的宴席。吃完此宴,须经三个多小时,其席面的铺张、礼俗的繁杂,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其基本程序为:安盅看座,请客入席后上第一道点“海鲜席”。其主菜为海菜,如海参、燕窝、银鱼、鱼肚等,称“八个头”,共46道主配菜。压完三道汤后,撤席抹桌,洗手上茶,并以红布或红纸垫桌,上第二道点“果品席”。餐桌上,按万字形摆上大小珍稀果品、糕点20余盘,主、客边说闲话边喝茶、用点心,亦可离席方便。数刻钟后,重新入席,上第三道点“鱼肉席”。鸡鸭鱼肉计28碗(盘),先后上桌,压完两道汤后,“三道点”结束。席间,水陆俱陈,竭尽所能,倾其所有,竟至一席之上,主、配菜及果品、糕点百道以上。为什么当地经济发展缓慢,为什么当地人手里总是很穷,因为有了钱就这样连吃带浪费给糟蹋掉了。这样的风俗,实为败俗,不应提倡。
我们大悟县其他地方的宴席,则各具特点。芳畈、阳平一带为“二十大碗”,即10碗干菜、10碗汤菜,干汤搭配,荤素兼有。刘集、河口一带有“八大碗”,由8个主要荤菜配多道素菜成席。夏店、新城等地则有“心肺席”,即以心肺汤、蹄子肉、扣肉、羊肉等为主菜,配以粉条、海带、笋子等素菜成席。“五荤席”,即在“心肺席”的基础上,增加肉糕、肉丸子。“四个头”,即在“五荤席”的基础上,增加4碗荤汤菜。“六个头”、“八个头”则为海参席,席间必须有山珍海味,这也是县内较丰盛的宴席。
在我们大悟县及相邻的河南信阳地区,民间老规矩多,吃喝风太盛,无论是民众个人,还是公共单位和政府部门,有点钱都被吃喝掉了,所以经济发展缓慢,难以富裕起来。发展到今天的宴席,旧社会的财主豪强都望尘莫及,虽仍有好客的成份,但它完全走向铺张浪费,暴殄天物,实不可取。
坐次风俗:
家乡人宴客,无论是家常便饭,还是酒宴成席,无论人多还是人少,都非常注重座次。一张方桌,无论安放在堂屋,还是放在厅屋,桌面的桌缝必须朝上,也就是要对着最主要的客人。以方桌和房门为参照,正上方的左边为大首(首席,又称一席),右边为小首(次席,又称二席)。左侧上方为第三席,右侧上方为第四席。左侧下方为第五席,右侧下方为第六席。下方对应首席的位置为第七席,斜对首席的位置为末席。(这里的左右,是以坐首席者的位置来说的)。我们县内亦有排“二面席”的,即左右为尊,上下为陪。依坐北向南安席,东上首为一席,西上首为二席,东下首为三席,西下首为四席,上下为陪席。
如办喜事宴客,往往不只一桌,一般少则四五桌,多则十几桌、二十几桌。桌子多了,就有主次之分。第一张桌子最尊,安放在主人客厅或堂屋的正上方,首席背靠供柜(祭祀祖先用的长柜子)。第二张桌子次之,安放在主人客厅的左侧,首席背靠左山墙。第三张桌子又次之,安放在主人客厅的右侧,首席背靠右山墙。其他桌子,可以安放在其他房子或院子里,其顺序是:先左边,后右边;先正房,后厢房。如果主人的房子不够用,也可以向邻居借房使用,视房屋户形安桌定席。
什么样的客人坐第一桌首席,非常重要,不可弄错,但又多变,而要看因什么事而宴客和在场的客人都有谁。
一般来说,如果是娶媳妇,第一桌(喝团圆酒)的首席(一席)和次席(二席),由新郎、新娘自坐。也有的第一桌首席(一席)和次席(二席),必须安排双方媒人来坐。第二桌的首席(一席)和次席(二席),由媳妇娘家送亲的“上客”坐。
如果是女儿回门(姑娘出嫁后第三天回娘家,称为“回门”,娘家要设宴款待新女婿和其他客人),首席(一席)由新女婿坐,次席由别的女婿或侄女婿作陪(自家女儿不陪)。
如果是房子竣工上梁,第一桌首席(一席)由掌线的木匠或瓦匠坐。
如果是办丧事,第一桌从首席(一席)到末席由承重的人(抬棺材的人,正好八人)坐。
如果是庆贺添子添孙,第一桌首席(一席)由新生儿的老爷(外祖父)或姥姥(外祖母)坐,如果老爷、姥姥未来,则由年长一些的舅舅坐,或者舅妈坐。
其他各桌的席位,由什么样的客人做主客,也是极为讲究的。如果主人家有几代的亲戚在场,考虑的顺序一般是:祖母的娘家客人(父亲的舅舅、舅母等),姑爷、姑奶(祖父的姐妹及配偶),母亲的娘家客人(舅舅、舅母、姨父、姨妈等),姑父、姑妈(父亲的姐夫、妹夫及姐妹),妻子的娘家客人(岳父、岳母、舅哥、姨妹等),姐夫、妹夫及姐妹,儿媳妇的娘家客人(特别年长者另论),女婿和出嫁了的女儿,朋友、邻居(年长者另论),吹鼓手,自家人(同姓的亲族,但年长辈高的另论)等。
万事从根起,宴客所为何事,即以当事人为轴来考虑座次安排。如新生儿月礼宴,要以新生儿母亲的娘家为主客。婚宴以新媳妇娘家为主客。办丧事,丧主为男,其母舅家来客为主客;丧主为女,其娘家来客为主客。
一桌之内,定了主客,选什么样的人做陪客,同样有讲究。一般来说,长辈不陪晚辈,年长的人不陪年轻的人(不是同门的亲戚,则可以变通),上一代的亲戚不陪下一代的亲戚。如果是同门的亲戚,还不能让子侄(包括女婿)陪父辈(远亲可以变通)。如果隔着一代,反而可以,谓之“孙陪祖,代代有。”
平时家里来了客人,一般由自家的男主人作陪。客人很有身份,例如是上面的干部,或孩子的老师,觉得自己作陪不够规格,也缺乏对应的共同语言,也可以请户族中、或是要好的朋友及近邻中比较精明善言的人来作陪。
过去的家乡,过年过节、设宴待客,都是喝散装粮食酒,即烧酒。饭前,把酒壶放在火塘边,将酒烧热,再拿上席桌。坐在席桌末席位置上的人,称为“写酒的”。家乡人不把倒酒称倒酒,而是极其文雅地称为“写酒”(这在全国绝无仅有)。“写酒”的人手执酒壶,严格按照坐次顺序倒酒,即“写酒”。大的宴席,不仅要周到地安排好客人坐次,也要根据每桌不同的客人安排好合适的“写酒”人。
你的喜事再热闹,宴席再丰盛,如果对所来客人的身份、亲戚关系不熟悉,或者考虑不周,坐次安排上稍有疏漏,不仅会得罪客人,还会被外人笑话,说你们户族里没有懂礼的人。我大概十几岁的时候,附近一家人娶亲,母亲娘家的一位舅舅挑着礼担来赶礼,虽然这个舅舅才三十多岁,但按规矩应有首席(一席)之位。可是,由于亲戚太多,饭桌的首席(一席)安排不开,主家的婚宴主持人(支宾先生)又一时大意,未能安排这位舅舅坐首席(一席)。结果,这位舅舅将礼担一掀,跳起脚来大骂一通,饭也不吃,气冲冲地离去,自此与这门亲戚断绝了关系。
由于规矩繁多,一般人搞不清楚,又怕失礼于客人,所以就在宴客时,从自家户族中挑选一位通晓礼数的精明人当“支宾先生”,全权处理接待、应酬、安排坐次方面的事务。开席前,杯筷到位,四个冷盘上桌,洗手水送来,“支宾先生”就逐桌点请坐首席和次席的客人洗手入座。宴席进行一半时,主人出面谢客,“支宾先生”也可以代表主家到各桌前施礼谢客,说些“亲戚朋友们花钱了,没什么好菜招待大家,安排不当,请多包涵”之类的客气话。我们赖家户族,曾有姚畈乡陈家冲的赖福安(号明清,我们常称他明清大叔)、后有新桥的赖海清二哥,因为通晓礼数规矩,熟悉各门各户的亲戚,成为十分在行的“支宾先生”。1983年小弟赖俊锋与弟媳黄彩霞结婚时,就是请明清大叔来当“支宾先生”。
当然,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我们大悟县境内,各乡镇、各村片的待客风俗与座次风俗略有出入。而我们家乡的有关风俗,与相邻的河南罗山县又比较接近。
中国的官场讲究“官本位”,请客吃饭还有个“客本位”。官场的坐次讲究,似乎更为微妙和复杂。官本位、客本位,都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其中存在某些糟粕的成份,应当革除或改进)。我们常说中国是礼仪之邦,但你只有了解我们家乡人是如何待客的,只有见识了我们家乡的种种礼仪,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这句话。
2009年8月13日(星期四,郑州,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