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后面挂本书 牛头插花终放弃(《曾经的乡土》之34)
(2012-12-16 10:5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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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史记艰苦岁月农村劳动读书学习当年趣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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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股后面挂本书 牛头插花终放弃
自己读书不多,也曾体会到读书的艰难和困惑,但却始终心存对文化的敬仰,始终心存追求文化的快乐。从宣化二中辍学了,从镇上的缝染厂回到生产队,我扎进家庭及生产队的劳动中,并从劳动过程中获得很多快乐,获得劳动收获的快乐。但劳动是劳动,劳动之余依然不甘心对文化追求的放弃。
我曾从家住云蒙寺的同学刘子英手里,看到一本他舅舅何耀榜的革命回忆录《大别山上红旗飘》,被深深地吸引。该书写的是,1934年,我们大别山地区的红二十五军北上长征后,地方革命武装和人民群众坚持了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该书于1959年7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何耀榜口述,其妻苏波整理。在三年游击战争期间,何耀榜先后担任中共罗(山)孝(感)黄(陂)特委第一书记、鄂豫皖省委委员、红二十八军八十二师师长兼政委等职务。
吸引我的并不是这本书特别精彩,而主要是因为讲述者是我们家乡人,书中的很多故事背景都写自我们当地,一些山名、村名、地名都是我熟知的。大概是1961年,我用自己卖柴挣的钱,瞒着父亲花8角8分钱买回一本,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并保存至今)。我在该书的扉页贴上白纸,用钢笔抄写两首诗后,还写下一段慷慨激昂的文字:“同志们,我们热爱和平,但为着保卫祖国,反对压迫,我们的先烈不怕战争,我们也不怕战争。美帝国主义如果胆敢把战争强加在我们头上,敢于阻挠我们解放自己的领土台湾,我们就一定要为反抗侵略而战,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侵略者!1962年2月8日。”现在看看这些文字,有点儿可笑,但又确属那个时代的声音。另外,我还先后找扬兵畈的同学张传礼借过几本书,如长篇小说《三国演义》、《苦菜花》、《踏平东海万倾浪》等。张传礼也爱看书,而且家庭经济条件较好,又是独生子,能买得起少量书,看书的家庭环境也比较宽松。
农村生活是很忙碌的,一年四季难有清闲之时。那时的农活,大都是集体劳动,有时直到大年三十还要上半天工,大年初三就要开工生产或者去水利工地。白天在生产队上工,早晨、中午和晚饭前后要干很多家务活,诸如种菜、浇园、整米、磨面、拾粪、打柴、放牛、积土肥、喂养牲口、修理农具等等。即使天阴下雨、下雪,有时也要整米、磨面、捶齐草搓绳(存放齐整的糯谷稻草,润湿后捶软可以搓纤绳和打草鞋)、清理水沟等。专门坐在那儿看书,要么会被大人呵斥,要么自己心绪不宁。
白天没有时间,不好意思当着大人的面看书,就在晚上就着油灯看一会。这样做,也会遭到父亲的呵斥,说我“不成景”(土话,不象话、没出自之意),浪费灯油,叫我早点睡觉,早上好早点起来做活。父亲说的意思我理解,但有时不忍罢休,就在自己睡觉的西面小屋里,把油灯放进扬风吹粮食的风斗里。风斗的一头是出风的地方,叫“风斗窿”,三面不透亮,一面用自己站着的身子挡着,不易被父亲发现。这样一来,有时就看书看到半夜甚至鸡叫。可有一次,父亲半夜起来解手,发现我还在点灯看书,就狠狠地骂了我一顿。父亲认为我这样看书,一是太浪费灯油(灯油也是家中的紧缺物资,专门用于点灯的乌桕籽油用完了,有时要用极少极珍贵的食用油点灯),二是影响第二天晨起干活以及干活的精力,三是认为我这样看书是走邪门歪道,没有用处。对此,我知道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当家过日子的艰难,理解他的不易和良苦,但却十分羡慕张传礼、宁文明父亲对孩子个人空间的适当宽松。
我们这个时候的家庭,全家九口人(父、母、哥哥、我本人、两个妹妹、三个弟弟),其中大弟弟完全痴呆、二弟弟完全聋哑,小弟弟俊锋很幼小。全家的家务,包括做吃、做穿、缝洗、打杂等等,主要靠母亲,后来非常懂事能干的两个妹妹也小,还帮不了什么忙。外面的活计、出工生产队的劳动,就是父亲和哥哥两个主劳力,以及辍学回家后的我。提起我家的贫穷和两个残疾弟弟,外面的人多有看不起这个家,人们甚至预言我哥和我将来说不到媳妇。(其实贫穷被人看不起很正常,自己不要怕被人看不起)。
基于现实,也许父亲的苛刻是贫穷与困难所致,是对一个男儿成为本分农民的严格训导。当时,我已能体会到贫困家庭里一个当家人的巨大压力,同时自己也感受到精神上的压抑。
为了把书带出去看,我用竹篾编了一个可以开合的书夹,很是新颖别致。出工到生产队做活时,就把一本书放在竹夹子里夹住,挂在后腰,一是方便携带,二是能保护书本不被弄坏。在行走的路上,在休息间隙,可以随时拿出来阅读。试着带了几天,确实方便。
但是,自己原以为是一个很好的创意,很快就遭到冷水泼头。一开始,人们见我屁股上挂个书夹子,都觉得新鲜和好奇,有的还夸我聪明手巧。但很快,就有人说这是“成精”(当地土话,不正经和出洋相之意),说农民做活哪有带本书的?话不多,已让自己觉得非常另类,大有无地自容之感。平时,我在众人眼里是个踏实本分、出色肯干的小伙子,现在带本书到田间竟如此让人看不惯。父亲也骂我不该“出巧”(出洋相和胡来之意),我愧疚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我意识到,这里毕竟是农村,自己毕竟是个农民,是一个穷家庭的孩子,屁股后面挂本书,确实如同牛头上插花,终不适宜。于是,我放弃了自己的做法。那个放到现在简直可以当作文物和劝学教材的竹篾夹子,可能扔进火塘里烧掉了。一个读书不多的农村孩子,由于文化和阅历极为浅薄,跟文盲没有两样,借来的《三国演义》看得又吃力又缓慢,只好归还给了张传礼。
若干年后,我像我父亲当年不大理解我一样,不大理解某些孩子和年轻人:处在这么优越的生活条件中,为什么不珍惜大好时光读书学习?为什么不珍惜这么好的条件和机会好好学习知识?当然,我的不理解与父亲当年的不理解完全是两回事。
2009年2月24日(星期二,郑州,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