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途中山洪阻　屡屡冒险涉水过

我家离扬兵小学说是二里多路，其实按标准距离肯定不只三里。路上从何家坟园到新桥庙，这三分之一的路每见雨雪，全都是又粘又滑的黄泥，走一步滑一步，行人经常摔跟头。下雨或化雪后，稀泥多日不干，我们小孩同样怕走这段路，好在人小摔不坏，顶多弄一身黄泥而已。最危险、也最有意思的，是发大水时怎样过新桥庙的“钉子桥”。

这里是蒋家冲、云蒙寺两条山冲往下，整个“Y”字形大山冲的出口。古人在这里修建起簸箕形的高大石坝，排水、固土、护田，石坝上用巨石和石条砌面，并在上面镶嵌一排竖立的石条，成为“钉子桥”，便于行人通过。我们的前人在这方面有很多善举，称为行善积德，这也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今日之人与社会组织远不及也。

这座“钉子桥”，是我们整个山冲和整个孙家冲人进出和赶集的必经之路。我们上学放学，每天要从这儿过四次。1958年之后，我们学堂榜、新桥与扬兵畈村成为一个生产小队，日常生产劳动和相互交往也常从此处经过，或坐在石坝上歇息。所以我在前文曾说，这座“钉子桥”是我一生中走过次数最多的桥。

过去的山冲，树木植被覆盖率高，水份涵养充分，泉水终年不竭，沟溪之水四季长流。桥的上侧，是一个名叫“六斗”的大水田，除了大旱，水田及这“钉子桥”总有山水汇集流出，在桥外形成或大或小的瀑布。每到大雨或暴雨，山洪下泄，大水从田埂石坝上漫出，跌入“钉子桥”，平滑的“钉子桥”基面外沿形成宽宽的巨大瀑布。瀑布冲出，高高地跌落在下面的迎水石阶上，并且再次扬起，凶猛地跃入潭中，然后翻滚着冲向前面的小河，汹涌地流入不远处的大河，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每当如此涨水，“钉子桥”就只是露出顶端的踏面，或者完全被淹没。即便如此，上学的我和其他同学，很少有大人专门前来接送。虽然大人们也很关心孩子的安全，时常嘱咐我们在外面莫要“盘水”（玩水），过河越沟要“过细”（小心）。尤其与我同村的宁文明，每次出门走到门前的水塘埂上，都能听到他娘大声地反复嘱咐他如何好好走路、不要“盘水”和“惹祸”、放了学快点回来等等。但是，大人们不像现在城里的家长那么娇看孩子，另外他们总有忙不完的活儿，所以一般都不接送上学的孩子。

那么，我们怎么过桥呢？只能冒险地闯。如果“钉子桥”的顶端踏面还露在水面，我们就战战兢兢地从桥上走。当然，我们夏天从不穿鞋，过此类桥最好是赤脚。这时万一失足，万一心慌打晃、身子没有平衡好，那就会倾刻跌入瀑布，摔落下去而瞬间毙命。如果“钉子桥”上已无法通过，我们就脱下衣服，包好书本，下到桥上侧的稻田，头顶着书，慢慢从齐胸的水流涉过。在如此激流之中，我们像一棵小草，歪歪扭扭，摇摇晃晃，随时也都有被冲下瀑布的危险。虽然绝对没有如今城里学生面临的车祸，但谁说我们面对的危险不严峻呢？

一场大雨，有时会接连下好几天，大雨或暴雨过后，“钉子桥”处的大水也将持续几天。但尽管如此，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谁因此不去上学，放了学不回家。最大不了的，顶多是中午不回家，饿上一顿饭。像这样的冒险，我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记得曾经过桥失过足，但万幸没有掉下去。有一次，我在桥面上滑了一下，一脚踩空，掉到“钉子桥”石面上，石面上极为光滑，我又摔倒。我伸手死死地抱住“钉子桥”的条石，才免于滑下高高的石坝石壁。

比我们过“钉子桥”更困难的，是住在界兵冲、白衣庵等村的学生。因为跟学校隔着一条河，除了特别大的洪峰，一般洪水和涨水，他们每天上学和放学都要涉水过河。危险不说，穿着湿衣服到校读书是常有的。新桥庙这座“钉子桥”，只是一座小桥，这种形式的石桥在家乡很多，自己曾经冒险走过的大桥小桥、涉过的大河小河当然也不计其数。只是这座小桥是我读小学期间的必经之路，是我走过最多的一座桥。然而，古人给我们修建的这座石桥，连同此处的水利及环保工程，20多年前已毁于今人之手。桥拆了，高大的排水、固土、护田石坝被扒了，原来石桥上侧的稻田挖出了宽大的河沟，稻田已大面积崩塌流失。

“钉子桥”是家乡的一景，是家乡的古代文物。今天可以且应该建造更好的桥取代它，但它至少还存在着旅游、观赏、研究的价值。我不明白，古人为今人造福的这些工程设施，今天的人为什么非要眼中钉似的将其毁灭？“钉子桥”消失了，唯有我美好的记忆尚未消失。而对“钉子桥”等古代工程设施见都没见过的晚辈们，连我等的美好记忆也无缘有过。

2008年10月29日（星期三，郑州，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