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2月2日,羊年的大年初二,我随铁道部和郑州铁路局的领导同志来到鄂东武九线(武汉至九江铁路)察看沿线春运情况。领导同志是来检查节后旅客返程运输并现场办公的,我的目的是想采访相关新闻。
在这一地区,大约有60多万贫困农民在广东、福建、浙江等地打工,其中25万人要通过铁路出行。虽然才到大年初二,但众多外出打工的农民已提早动身,纷纷涌向车站。他们害怕走晚了坐不上火车,担心走晚了找不到用工单位。匆匆而忙乱的脚步,切切而飘忽的神情,交织着他们新年的欢愉与生计的忧虑。穷人生计的艰难,从这里就可见一斑。想到他们新年尚未过完,就辞老别幼,背井离乡,远行谋生,心里不免涌起一种苦涩。我们的官方宣传硬说全国百姓(当然包括农民)整体都实现了小康,可看看这众多的穷苦农民,就难以苟同此说。
在这些外出打工的人群里,我发现了一个细节,即不时看到抱着母鸡的人。在三等小站阳新车站的候车室,就有一对前往广东东莞打工的年轻夫妇带着一只母鸡。只见小伙子背着行李,媳妇则一手提只竹篮,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卧在竹蓝里的鸡,并警觉地躲闪着铁路工作人员的视线。她可能知道,铁路客运是不准旅客携带家禽动物进站上车的。我替她打着掩护,让她顺利地通过检票口。
这里多为贫困山区,外出打工者众。他们千里带只母鸡走,不是为了贩卖,更不是为了吃鸡。那么,他们带只母鸡究竟是为了什么?原来,他们的打工生活劳累而艰苦,却又不能奢望每日饭菜的营养,于是就从家里带只母鸡去养着;如果母鸡下了蛋,那就是不用花钱的营养品。
打工带只鸡,谁解其中味!对此细节,人们视而不见,少有关注。城里的富人和官员们,即使看到了也不明白底细,他们有的或轻蔑地瞥一眼,有的则厌恶地皱皱眉。他们不能体味这些穷人的困苦,也无法理解这些穷人的活法,他们甚至不懂穷人为了求得生存而会产生出过人的智慧。
打工带只鸡,不是办法的办法。对于贫困者,它或许就是一个好办法。我们阅读达尔文的著作,会发现在他的笔下,自然界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占据统治地位的强势动物大都走向灭亡,弱小的动物却在求生存的低级愿望中逐渐进化,从而适应了大自然。人类社会,也贯穿着这个道理。所谓“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五世”,即是如此。只有将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平民的位置,并用贫民的眼睛去看打工者,才能真正发现穷人之穷和穷人的活法。
遗憾的是,在我们一些官员、记者和编辑那里,常用一种扭曲了的视角去看问题。例如,从一个县的邮政资料和银行资料里进行统计,得出该县在外打工的人一年汇回了多少万元钱,又说一个省每年打工的农民挣回多少钱,进而推测打工的农民富得全身流油、肥得尿中带电,并进一步臆测出广大农民的纯收入“大幅增长”了多少多少。于是,在我们的一些党报党刊和电视等主流媒体上,常把农民外出打工谋生描绘为“引领农民奔小康”,“农民奔上了致富路”。其实他们不明白,打工的农民靠血汗换得极其有限的收入,是很难致富成为小康的。
我本人就有多名亲属和亲戚在广东打工多年,他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日,但挣到手的工钱一般并不多,年年打工,年年穷着。他们住着拥挤的宿舍,生活条件恶劣。能抱只鸡去养着,那住宿条件大概就算不错了。
打工者抱着一只鸡,很多富人和官员也常抱一个“鸡”,两者人非物异,但都能说明很多相同和不相同的问题。但愿我们党政机关的为官者,能够记住清人郑燮的经典名句:“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更愿打工的农民们在外不受别人骗,不受老板欺,既挣钱,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