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_文/红肚兜儿

——本文刊于《精英生活》2012年8月20

失眠，在一些夜晚。陈奕迅唱，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无印良品又唱，睡不着，整夜睡不着，床上的枕头总无法将我抓牢。元稹的诗写，“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还有一句话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想到这儿，更加难以入睡。

可是，该睡时不得睡，着实难受。人像一条干鱼晾在床上，翻来滚去，大脑精神得像刚冲过冷冰澡，一会儿伸直一会儿弯曲，浑身上下都变得不对头。黑漆漆的房间，唯双目炯炯有神，真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很苦恼，安静的四周让人倍感寂寞，电视里也开始应付地播放直销广告，连手机里的号码们都休息了。而失眠的人像一只孤魂野鬼，在漫漫长夜里神游天外，思索各种诡异问题。

僻如，宇宙的起源。科学家说，宇宙最早是一颗小小的微粒。失眠的人觉得这件事太难以理解了，如果宇宙只是一颗微粒，那这颗微粒又存在于何处？科学家说，神马都没有，只有一颗微粒。那就是说，连空间都没有，所有的所有只有一颗微粒！失眠的人实在想不通，没有空间只有一颗微粒的宇宙是什么样子？所以，睡不着。

僻如，死亡。一旦死去，就永远回不来，真正的灰飞烟灭。失眠的人挨个地想起身边逝去的各位亲朋好友，他们各自死了多少年，只有活的人记得，死去的人丧失一切感觉，变得与这世界毫不相干。人为什么要死？失眠的人想不通。他问过一位信基督的朋友，上帝为何造人？朋友答，这个问题问得好，等你见到上帝的时候，可以亲自问问他。生而为死，死而不生，无解。所以，睡不着。

僻如，莫名地悲观。倘若世界毁灭，2012袭卷地球，我还那么年轻。下一次坐飞机，究竟能否安全着陆？甚至逐个观察家里的各个角落，家具、窗户是否够结实，住几层楼，地震的话是趴在桌子底还是跳楼，都要想。虽然门窗紧闭，楼下保安通宵巡逻，还是忍不住想，有歹人设法闯进我家怎么办？割掉我的头颅或在我身上刺几十刀，在年华正盛时惨死，着实不肯接受。失眠的人思来想去，一刹那乌云密布，悲观而绝望。所以，睡不着。

失眠的人，不是一个人在失眠。我身边有好多失眠的朋友，女性居多。一位女友，睡不着也死抗，紧闭眼睛压在床上，摆尽各种姿势，非要把自己逼到昏厥才罢休，然后在第二天顶着一坨黑眼圈出街。另一位女友，睡不着就读书，一晚上读掉两三本，急了不管什么抓过来就读，广告画册和新华字典都读，上学时若有这股劲头怕是早成大器。专家说，睡不着的时候不要呆在床上，要给自己一种暗示：床只用来睡觉和做爱。呃……这对某些人来说，几乎不需要那张床了。

失眠的人简直怨恨那些头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人。他们天生具有出类拔萃的生物钟，该睡的时候，迅疾而干脆，一二三，睡着了，酣声渐起，睡得浑然忘我。该醒的时候，一睁眼就从床上弹起来，精神百倍，伸个懒腰，对美好的一天充满希望和干劲。他们从来都不能理解失眠的人为什么会把夜晚形容为煎熬。他们会诧异地问：怎么可能睡不着？睡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听到这样的话，恨不能掐死他们。

好吧，也许失眠是因为，白天坐了一天，能力消耗太少，精力剩余过盛。也许失眠是因为，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心中装满末世感和绝望，情绪太动荡。也许失眠是因为，天赋异秉——科学探索频道有一个节目里讲，一位农妇十年不睡觉，晚上还下地干农活，从来不觉得困。也好，平白比别人多出三分之一的时间，人生过得多么划算。

当然，也许失眠是因为，你爱上一个人，思念他，想他想得睡不着觉，甜蜜呀激动呀小鹿乱撞呀，一想着明天会见到他，就盼着今夜快快过去。这样的失眠令人喜欢，这是最幸福的一种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