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最好的诗是《苦寒行》：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然后才是《短歌行》、《观沧海》。此三首诗。几乎逼死天下诗人。包括李杜。

 

唯一没有被曹操的诗志、诗情、诗气比下去的。是陶渊明。陶渊明最好的诗，是《归园田居》第三首：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然后才是《少无适俗韵》、《栖栖失群鸟》、《结庐在人境》、《咏荆轲》等。这些诗，随便就可以逼出王维、孟浩然辈长袍下的小来。

 

曹操和陶渊明的这两首诗。都带有强烈的叙述色彩。《苦寒行》、《少无适俗韵》、《咏荆轲》叙述甚至叙事意味尤其浓重。说明叙述在诗歌中的重要性。今天的诗人，直到近几年，才领会到这一点。前面二十多年，真是白写了。

 

曹操以志、气胜，而情感热烈、质地纯粹。

渊明以心胜，故本来纯粹，而又能情感热烈。

 

陶渊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为真理而写作，并最终找到了自己的生命、存在与写作三者合一的真理的诗人。曹和陶，皆是终极的诗人。然而若无后世之杜甫、李白，则无中中国诗歌丰富、浩荡、复杂的人生之美、生活之美和心灵跌宕嵯峨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