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街头露宿者

震后余波（地震系列之二）

                             ——西安余震中的记录

这些天来，人们一直生活在惊恐不安里，宛若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人肾上腺素分泌加快，心跳加速，紧张不已。

四川汶川等地强烈地震的惨烈场景通过电视、网络等媒体迅速传遍了世界，无数泪水飞溅在电视画面前。人类的生命在大自然狂暴的肆虐下，显得异常渺小和脆弱，钢筋混凝土下面未卜的生死，希望和绝望交织的痛楚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余震不断，就是几百公里之外的西安也一直处于高度的警备状态，手机上经常会收到相关部门发出的防震消息。许多学校和单位处于半放假状态，还有很多单位专门设立了防震部门，昼夜值班。

对于生命的珍惜已经使人们似乎在睡觉时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竖耳谛听着任何异常的响动。

每晚看的都是灾区现场报道——其实你就是想看别的节目也看不到，因为几乎所有的电视台转播的都是同样的抢险救灾内容。我一直都在四川台、中央台和凤凰卫视之间跳转，残垣断壁的街衢、触目惊心的垮塌、残肢断体血淋淋的画面使我恍惚在看战争电影。

与很多电视机前的女人一样，嫣的情绪这些日子一直低落而消沉，泪水从来就没有断过，微微红肿的双眼透着无尽的哀伤。救出的幸存者、挖出的遇难者遗体和节目主持人的一段话都能引得她泪水涟涟。每当这时候，我和樵都会默默地递给她一片纸巾或者故意说点别的话题转移一下心神，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所有人的正常生活全部被打乱，情绪与思想上的强烈冲击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候不得不低头整理一下紊乱的思绪。

这种难捱又漫长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觉得疲惫不堪，身体和精神。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依旧在压抑中睡下，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看着报纸。樵在另外一个房间睡得很香甜，他这个年龄正是能吃能睡的快乐时期。身边的嫣已然在梦中，秀颀的鼻子，散乱在枕上的黑发，我怕惊扰了她而小心翼翼地，免得翻看报纸弄出来哗哗声。

初夏的夜晚，微凉、宁静而安详。偶尔传来夜鸟的鸣叫，在深夜里清亮而动听。本来，这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忽然间，楼下有些乱纷纷的，人们杂沓的脚步声、机动车声混在一起。紧接着我就听见手提喇叭在喊，似在通知人们做好地震的防范工作。我急忙到阳台往下看，成群结队的人们正在急急忙忙的往大门外跑，深夜里，这种慌乱的情形使人不禁深感不安。

我却不以为然，在阳台上看着下面慌乱的人群觉得挺好玩。

嫣也被吵醒，警觉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告诉她好像是听说要地震了，看到大家都向外跑呢。她一下子坐起来说快叫樵啊，临睡前就有人给我电话说有地震预报呢。

我倒是一点也不慌张，这一段各种说法太多了，居然还有人说震中将要转向西安来呢，我总觉得这些传言显得荒唐了些。要是连我们这里的房子都有危险的话，那绝对是世界的末日到了。余震当然很多，可是，强烈的灾害性大地震怎么可能再次发生呢？从科学的角度讲也不大可能啊（个中详情不再一一细说）。近期，我可是没少研究相关的地震知识呢。

嫣为我不合作的疲沓态度所激怒了，不由分说向我狮吼：“你的命不要紧，我儿子还要命呢，你也不看看人家都跑出去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副地震将要发生的确凿模样。樵也被弄醒了，睡眼惺忪而迷迷糊糊的看着低声争吵的我们发愣。

我和樵相互沟通了一下，决定不下楼，继续在家接着睡觉。樵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和我站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嫣几经劝说无效，异常恼火而咬牙切齿地给我撂下一句话：“好，等出了事再和你算账！”摔门而去。

我和樵都只穿着短裤，光着上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点好笑、有点滑稽地站在客厅发呆。“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我突然想起哈姆雷特这句非常矛盾而著名的话来。

未几，嫣又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脸色绯红而紧张万分，不容置辩地命令我们穿衣，下楼，跟她走。

为了避免发生人民内部矛盾，尤其是在这种草木皆兵的非常时期。我和樵只能无可奈何的照办，而且，我也有些踌躇起来，万一呢？万一樵有点意外，我可担待不起啊......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啊。

夜风清冷，空气中却弥漫着奇怪的紧张感。

樵被楼下跑来跑去的人群扫去了睡意，尤其是遇见了他的很多同学，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亲热。我却冷的一激灵，看到外面的人穿着厚厚的秋装甚至棉衣，倒是仅着短衣短裤的我更显得像个难民。

安排好嫣和樵停留的地方，我又狼狈地回家穿上了外套，仔细检查了水电气开关后，重新下楼。嫣双手抱臂坐在一块石头上，樵和他的同学们在一起兴高采烈而眉飞色舞。

孩子们往往把一些很严肃而庄重的事情变得极富戏剧和娱乐性，而这种轻松和小小的快乐也会感染了周围的大人们。

数不清的人或坐或卧在这片空旷地带，扶老携幼，一家一家的都出来了。有拿着凳子的，有披着大衣毛毯的，有半躺在自己私车里的，还有的人居然铺着席子，盖着被褥，整个把床都搬了出来。

除了孩子们快活而好奇地跑来跑去之外，人们大都在黑夜里沉默着，说话也都压低着声音，好像生怕惊扰了潜藏在宁静大地深处的恶魔似的。

一轮明月高悬，深蓝色的天幕宁静而博大。

我想起来今天是农历四月十五日，正是月圆时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苍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月明星稀，乌雀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古人有多少优美的歌咏明月的诗句啊......

多么美好而富有诗意的夜晚！

要是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和我们相距不远的四川汶川等灾区，一定能看到更为纯净美丽的月亮......可这场灾难使很多人的生活完全改变了模样......

遥远夜风中的哀哀哭泣，残垣断壁上凝固的鲜血，数万家庭瞬间灰飞烟灭、妻离子散。无数已经流干了泪水的枯涸的双眼，还有黑暗里无数个旗杆上垂首静默的半旗......不敢回想，也不能回想。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可是，抬头问天，为什么要给这片辽阔的大地留下太多的鲜血和苦难？

......

一直不通的手机终于打通了，西安市区的弟妹们打过来电话叮嘱我们一定不要大意，现在西安城里人们几乎都在外露宿，陕西电视台和相关地震预报部门告诫市民要做好地震防范工作，说是近期四川余震频发，这两天陕西的汉中和宝鸡等地会有较强的震感。

人们对于地震强大破坏力造成的残酷后果怀有深深的恐怖感，对于生命的珍惜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那些被压在废墟里可怜的孩子们最后的悲惨影像强烈的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那些仅仅是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短短数年天真、可爱的孩子啊！

这永远会成为中国人心目中难以磨灭的创痛！

偶尔有飞虫掠过，夏虫在草丛中低低的吟唱，忽冷忽暖的夜风阵阵拂过，间或传来断续的犬吠，能很清楚地分辨出哪些是野狗哪些是人群里宠物狗的叫声。

嫣有些疲累地靠在我的肩头，微闭着眼，不语。樵跑到离人群很远的草丛边撒尿，这傻小子现在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孩子已在不知觉中悄然长大，樵现在已完全成为了我们生活的主旋律。

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是我的幸福；我拥有一个阳光、快乐的孩子，这是我的幸福；在这夏天的深夜，我能和家人一起坐在月光照耀下微风的旷野，这是我的幸福。

可是，那些原本和我一样生活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的人们呢？本来，他们也拥有和我一样的幸福与快乐的日子......

遥远的夜空，闪烁着一颗颗明亮的星星，我想，那都是在天国的孩子们清澈的眼睛......

                        2008.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