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边城
我只是借沈从文先生的这个文章标题来用,丝毫没有轻亵这两个已成为优美文学标志性的文字的意思。因为,我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表达我内心感觉的标题。
这也是一个边陲小城,沈从文先生所描写的边城指的是川湘交接之处世外桃源般优美的水乡,我说的是在遥远的东北黑龙江边陲深秋里凄冷的一个小城镇。
我是路过那里。
其实,走的地方多了,就会感觉到国内任何地方好象都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人拥挤而匆匆,还很辛苦,唯独各地的民俗、习惯等稍有些差别罢。个别地域的方言晦涩难懂,可一但大家都说着普通话,虽说还是摆脱不了南腔北调的滑稽腔调,倒也能友好而清晰地相互交流和沟通。
这个小城镇就是这样子的。水泥面的街道笔直而宽阔,路灯和柳树在街两边很整齐的排列着,沿街是一家接一家的大大小小的公司、商铺,琳琅满目,繁华而热闹。银行、邮局、工商等等政府机构间杂其间,身边不时有小汽车“滴滴”驶过……平凡而普通的一个小镇。
我悠闲地散着步,没有目的地胡乱走,象一个和周围的人毫不相干的过客。是的,我确实就是个过客。
这里的女子普遍身材高大而健美,大眼直鼻,质朴率真,喜欢穿着长长的皮靴,飒爽而透着一股英气。街上个头比我高的女子比比皆是,让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艳羡和挫折感。
在一条小巷的深处,我发现了一个电影院,这完全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建筑,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颜色,都留着三十多年前的印记,让我觉得亲切。我想起那个少有文化娱乐的年代,这种电影院就是人们难得欢乐的地方,排队或者拥挤着抢购几毛钱一张的电影票,完场后熙熙攘攘的人流从简陋的电影院里涌出来,少男少女们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而快乐的光芒。
天气是有些冷了,东北的天气冷得早,在南方还是莺歌燕舞呢,这里都下过第一场雪了。

闲散的马车与机动车同路
一辆马车从街巷深处突兀地行驶了出来,吓了我一跳,这可更是年代久远的在大城市里早已绝迹的景致了。记得小时候,在西安城里都常见吱吱扭扭地叫着、晃晃悠悠、慢腾腾行进的马车呢,那应该是七十年代以前的事了。可是,今天在这样一个边远的小城镇,我居然又看见了原汁原味的马车,一样的吱吱扭扭,一样的晃晃悠悠。
赶车的是一个穿着油迹斑斑军大衣的老人,胡子拉碴的抄着手坐在车辕上,一匹枣红马轻松而步态优美地拉着车,老人神情漠然而悠闲地坐着,叼着东北人惯用的烟袋,似乎并不关心马的行走,马的呼吸热气腾腾地,和老人鼻子冒出的白色烟雾混合在冷冽的空气中。
前几天下过的雪还有部分未能消融,散乱的堆在街边的树根旁。街道两边的门前随处可见堆放着的大葱和大白菜,这也是北方典型的冬季情景。其实现在很多地方都能吃到时令蔬菜了,可人们的这种冬储习惯还是改不了,让我有一种恍然回归童年的温暖感觉。
我看到街头有很多载客的人力三轮车,有意思的是这些三轮车却是车厢在前面的,客人坐在前面的小车厢里,蹬三轮的在后边,就象骑自行车似的。这让我觉得好奇极了,一直盯着研究了很久。

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着令人惊奇的东西,只是异乡的人们都匆匆地走马观花,并不能很深入地了解那些事物背后千百年来沉淀着的文化和习俗。
百货大楼下站着大约十几个找活的民工,脚下是一块小小的木牌,写着“瓦工”、“水暖”“刷涂料”等字样,在微微的秋风中有些瑟缩地裹紧着自己的衣裳,为了御寒而略微地摇晃着身子,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专注地盯着行人,不放过随时可能的干活的机会。
这种情景在任意一个城镇都司空见惯了,人们总是这样很辛苦地生活着,哪儿都有这样辛辛苦苦的人----其实,这个世界上谁不辛苦呢?
在寒冷天气里这些街头等活的民工里,有一半是女人,这倒是很让我感慨了。东北女人的吃苦耐劳很让我吃惊,她们似乎在骨子里就认定洗衣、做饭、带孩子等家务活就该是她们的本分,那些被叫做“大老爷们”的男人们似乎也乐颠颠地享受着清闲和自在。此等习俗是上海等南方大城市的女人绝对无法认同的。
据此,窃以为,嫁人最好嫁给南方男人,娶媳妇却最好娶北方女人。
一个盲人静静地坐在热闹而喧噪的商场门口右侧,面前的纸版上写着“算命”两个字,脚边一个纸盒子里散落着零星的纸币和硬币。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大衣,紧抿着的嘴唇,失神的眼睛空洞而冷漠。
脚步匆匆的人们从他身边不时走过,带起的风吹走了地上的碎纸屑。他能挣多少活命钱?他算得清自己下一刻的命么?

整洁而现代气息浓厚的街巷
一个不大的细铁丝笼里关着小动物孤独的放在人行道上,我过去看,居然是一只小白兔和一只小狗在等着买主。
都还只有小鸡那么大,显然是刚出生不久的,它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确切的说是小狗抱着小兔子的肩部,就像两个天真可爱又凄凉无助的孩子。在冷冽的街头瑟瑟地发抖,是那种轻轻的令人揪心的颤抖。我看见小狗和小兔那无瑕的眼神里的惊恐不安,它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不敢看别处,如婴儿般嘤嘤的轻声鸣叫着,似乎还不敢出声。
我的心像是突然受到冰凉而沉重的一击,我无端地想起儿子小时候躺在我怀里时温暖幼小又无助的眼神来,清亮亮的眼睛望着我,他那时候是那样的娇小,却像是个小皇帝、小天使般尊贵和肆意。
在这样雪后的街头我穿着厚厚的毛衣尚觉寒冷,可是它们却只有细细密密的一层洁白的软毛在呵护着幼嫩的身体……它们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甚至尚不能分清狗和兔的区别呢,就这样相依为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其实,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在生活的河流中像一片无助的树叶,随波逐流,谁能真正把握自己的航道呢?
我赶紧转身离开,我也只能选择离开,尽快地离开。
我没有任何能力买下它们或着给他们设计一个温暖的出路,这是人性中最无奈的痛楚。
我祈祷在我离开的不久,就有好心人买走它们,给它们一个避寒的小窝,喂一口温热的水和食物,好让他们能够活着……
我逃向一辆“倒骑驴”,让车夫随便拉着往前走,蒙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薄膜的“倒骑驴”让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这就是随处可见的“倒骑驴”
我又一次想起了沈从文先生优美如散文诗般的不朽作品“边城”。
那是一个善良的童话般的优美的爱情悲剧,一种沉重古老静止的边城风景:茶峒,小溪,溪边白色小塔,塔下一户人家,家里一个老人,一个叫翠翠的少女,还有一只黄狗。每天太阳升起,溪边小船开渡,夕阳西沉,小船收渡。平和、宁静而慵懒的乡村生活。
这意象与味道有如一幅泛黄的古画,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夕阳下,古道西风瘦马……
可惜后来在美丽的翠翠身边所发生的却是一连串的悲剧:深爱她的两个小伙子一个溺水而亡,一个因为悲伤而远走他乡。相依为命的爷爷在雷雨之夜悄然离世。白塔也坍塌了,生活完全变了样……
真实的生活不同于梦幻般的图画,即就是活在“世外桃源”里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阴差阳错与偶然,仿佛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都是命运的安排。现在和过去的、生存和死亡、恒久与变化、天意与人为等诸种命题,都是无法解释而又无法摆脱的,笼罩在人身上的是一种无奈的宿命感……
沈从文先生这样说:“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朴素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
“边城”是这样结尾的:“到了冬天,那个圯坍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歌唱,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在一家粗粮馆吃到的最舒服的农家饭:蚕蛹、玉米面发糕、咸菜和玉米粥
2007.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