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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生死书

(2016-08-30 12:03:58)

 

我去藏地,完全是因为迦那上师。

迦那是我在九华山佛学院任客座教授时的学生,一个聪慧而早熟的少年僧人。然而那一年不等毕业,他即去了藏地。直到二十多年后,通过互联网,我们才有了新的联系。也终于知道,他已经是一名受人尊敬的藏密佛教的翻译家和仁波切(上师)。迦那一直鼓励我去一趟西藏,他说,人在其一生中一定要去一次西藏,那实在是人类精神的圣地。他还说:“这儿有美丽的雪山和纯朴的藏民,有洁净的天空和碧绿的草地,或许,你还能看到藏人特有的天葬仪式。”

这是201196日,我们来到四川甘孜州色达县境内的年龙寺,陪同我一同前往的是桐城市人民医院副院长马爱国先生,他是第二次前往西藏。然而,迦那却在我们来的前一天临时去了外地,接待我们的是他的弟子华严夫妇。年龙寺海拔4200米,长年积雪,只在八、九两个月呈现一丝春天的气息,然而依然寒冷,我们不得不裹上厚厚的羽绒衣,并且戴上了手套。年龙寺是一座村子,有三十多户人家,但同时又是一座寺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修行者,每一座木屋就是一间寮房。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所在,藏民们从出生到死亡,差不多一直生活在神秘的宗教生活中。

我们就住在迦那上师的小木屋里,屋里有一只炉子,用以取暖和做饭,而柴火,是华严夫妇漫山遍野寻找来的树枝或草根。我们吃着糌粑和难得的米饭,嚼着缺油少盐的黄瓜,一住就是近半个月时间。在这近半个月中,我们有幸观看了藏人的天葬仪式,参观了亚洲、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拜见了这儿的最高宗教领袖年龙活佛。917日,带着几分留恋,还有几分遗憾,我和老马一路辗转来到西宁,准备前往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拉萨。

列车沿着青藏铁路缓缓爬行,透过敞亮的车窗,可以看到远处晶莹的雪山,雪山下大片的草地,草地上成群的牦牛以及山坡上奔跑的藏羚羊。我不停地拍照,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着所见的一切。老马不时叮嘱我说,你不要太累了啊。在年龙寺,我们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现在,经老马提醒,我这才觉察到头阵阵眩晕,并且有恶心呕吐的感觉。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戴上列车上所配的吸氧机,躺在铺上静静地休息。

第二天下午到达拉萨时,再次接到迦那的短信,他在短信中特别嘱咐说,今天下午,你们的任务就是休息,找一家旅馆,什么地方也不要去。“在拉萨,最好不要洗澡,因为热水对心脏会有刺激。”

我们曾要求出租车司机把我们拉到距离布达拉宫最近的一处宾馆,但这个司机却把我们拉到与他有业务关系的一个小旅栈。站在旅栈的阳台上,远处的布达拉宫就像一座天上的宫殿,遥远而又神秘。我们都有些抑制不住地激动了,来不及整顿行李,也忘了迦那上师的叮嘱,立即走上街头。

布达拉宫给我的震撼远比我所读过的图片来得强烈,它位于拉萨市中心的一处山峰之上,就像一只雄鹰,高高地俯视着整个拉萨。它是一座真正矗立在云端的宫殿,它的魅力远不是摄影师的镜头可以捕捉到的。

我感觉到老马对我的担心,他不时提醒我:“你感觉如何?”我只能回答他说“还可以”,我只能这样回答他,因为我明显感觉我的两条腿一直像踩在一堆棉花上,软弱而又无力。然而布达拉宫在召唤着我们,它让我们无法停止前行的脚步。

尽管原先的那家宾馆不肯退我们房费,但我们还是毅然搬进布宫右侧的一家有观景房的星级宾馆。一切安顿结束,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但拉萨的天空依然澄澈而明亮,夕阳从侧面涂抹在布达拉宫雪白的墙壁上,给这座神秘的宫殿镀上一层奇异的光环。

在楼下的餐厅喝了一点粥,天也就黑了。我想让母亲和家人能同我一起欣赏布达拉宫迷人的夜色,于是,我把电脑搁到窗台上,调到视频位置,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接上了信号,灯光中,水晶一般璀璨的布宫就整个显示在电脑视频上了。我问了母亲健康,向家人简说了进藏以来的情况,我特别告诉家人,虽然在色达曾有过强烈的高原反应,但整个说来并没有太多不适。总之,我一切很好。

    拉萨的桐城老乡黄先生来宾馆看望我们。他离开宾馆时,已是十一点多钟了,看到我在电脑上忙着,便说,到拉萨的第一天晚上,不要太疲劳啊。我感谢他的告诫,但我心里却说,色达4200米的高度我都过来了,拉萨的3700米会有什么事吗?

在老马的鼾声中,我终于合上电脑。打开热水,打算洗一个热水澡,忽然想起迦那上师的警告,还是关上龙头。已经有几分困意了,于是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大约零晨二时许,我被恶梦惊醒。剧烈的心跳,让我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与此同时,一种无法抗拒的寒冷让我浑身颤栗。我不得不叫醒了老马,我告诉他,我的心脏出毛病了。老马翻身而起,腕式血压计上清楚地显示出一组惊人的数字:190/120,心跳每分钟160次。老马一边安慰着我,说这样的血压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一边给刚刚离去的黄先生打电话。很快,黄先生来了,他似乎听到了我野马一般狂跳的心脏搏动声,立即说:“快,去急救中心。”于是,我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在老马的搀扶下,爬进了黄先生的奥迪车。

    拉萨的夜空异常宁静,但偶尔会有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呼啸而过。黄先生说,很多人对藏地的高原环境都不适应,拉萨最忙的地方就是急救中心了。

救护车出出进进,走廊里躺着、坐着各种与我一样的病人,他们呻吟着,痛苦地叫喊着,从某一个病房里传来哭叫声,那是一种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哭叫——这就是拉萨市急救中心。这一刻,我忽然想到母亲,我和妹妹们一直在准备着,准备庆祝一个老人的百岁诞辰,死神,实在不应该在这时候光顾她唯一的儿子。

医生们在我的病床边忙碌着,吸氧、吊水,床头的心电图仪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这时,病房里送来一个年轻病人,或许觉得他的叫喊过于夸张,医生一边为他忙碌,一边骂着:“你们这些汉人,对自己的身体半点都不了解,就跑到西藏来了。西藏是那么好来的吗?”我感觉这医生就是在骂我,是的,在一种盲目和冲动下,我来到西藏,而且,最重要的,我没有听从迦那的劝告,这些日子,我实在是太过劳累了。

大约一小时后,我的血压开始下降,心跳也明显减缓。

我不愿再躺在这里听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灵魂在发出绝望的叫喊,不愿在刺目的灯光下听病房里嘈杂的脚步声和刺鼻的来苏水气味,同时,也不想让老马和黄先生陪着我熬过拉萨的漫漫长夜,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医生不得不同意我出院。于是,黄先生再次开车,将我送回宾馆。

对面床上,疲倦的老马很快发出粗重的呼噜声,经过这大半夜的折腾,我几近虚脱,倒上床,然而却怎么都无法入睡。我希望这一夜尽快过去,我相信,只要天边露出一线曙光,我就会什么事都没有了。然而过不到半小时,剧烈的心跳再次让我浑身颤栗,而且,伴随着寒冷,我开始头痛欲裂。被我的颤栗和呻吟惊醒了的老马再次翻身而起,这一次,腕式血压计显示出一串更可怕的数字:210/160,心跳每分钟176次。老马神色严峻,在走廊里一遍一遍地打着电话。我知道,今夜,我或许将逃不脱死神一再的纠缠。我冷静地思索着我所面临的困境,在这远隔千里的藏地,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我身边的这位朋友,为了陪同我、照顾我而第二次来到西藏,我不能让他太过麻烦,不能让他无法向我的家人交待。就着床头灯,我用颤抖的手在床头柜上的留言纸上写了以下的话,暂且算作遗嘱吧:

今我若死在拉萨,是我的福报,与任何人任何事件无关。我死后,不许任何家人前来拉萨安排我的丧事,就烦请马院长把我的遗体就地火化,尔后带回安庆。我的银行卡密码是……

老马终于回到房里,他说,救护车很快就会到,我们准备下楼吧。我知道,他不好再麻烦黄先生。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我把那张遗嘱递给他,说,要麻烦你了。他看了我的遗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你想得太多了,你们文人可能就是这样吧。

楼下响起救护车的啸叫声,几名医护人员匆匆上到楼上,我顺从地躺上他们的担架,于是,我在这一夜中第二次来到拉萨市急救中心。头,炸裂般地疼痛,再一次想到了死,却是意想不到的平静。唯一放不下的是刚刚同我视频的母亲。母尚在,儿先亡,这不是人生的大哀吗?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也奈何不了死。想到皖公上人床头的那幅字:“死,学道之人念念不忘此字则道业自成。”我似乎就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包括母亲,包括我计划中的又一部书稿。

在急救中心12号病床上,我一直躺到第二天下午。临离开拉萨的时候,想起迦那上师说的话:人在其一生中一定要去一次西藏。我想我终于来过,而且真实地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而在死亡面前,我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要好好对待余下的生命。

飞机降落到合肥洛岗机场,相处了二十多天,我和老马就要分别了,老马拿出那张我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的留言纸问我:这张西藏生死书,你要收回吗?

我说:你留着做个纪念吧,你会记着,在拉萨,我们曾有过一次生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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