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原来是向前
(2016-03-26 08:33:00)
让它三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
这是流传很久的一首桐城六尺巷的诗,据说作者是一个清代的丞相。
后来我读到布袋和尚的又一首诗: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道
退后原来是向前
这首《插秧》诗不仅是一首最好的禅意诗,也是对六尺巷诗的最好的诗评。
我不知道是先有六尺巷,后有六尺巷诗,还是先有六尺巷的诗,尔后才有六尺巷。但不管是六尺巷,还是六尺巷的诗,乃至这个张丞相,就都被人记住了。
去年的一个时候,剧作家王晓马在微信中发来一个帖子,就是关于桐城六尺巷的。他希望我能以一个小说家的思维,并站在邻居吴先生的立场,当读到张丞相写给家人的那封“让它三尺又何妨”的家书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我与王晓马从未谋面,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连网友都还算不上。读了他的帖子,我知道他正在写一个关于六尺巷的戏,于是我便很快给他写了两个版本:
其一,邪说版:
(邻居)唱:张丞相家大业又大,京城哪处没他的房?三尺薄地买名声,我又岂能被他诳?
(白):想我家主公在扬州城里虽然只是芝麻大的小官,一年里雪花银少说也有(看四周),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哦(暗笑),切,漂亮人哪个不会做?不就是三尺地嘛?(学官腔唱):让它三尺又何妨?
这一段道白,出自清人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中“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承认,我在引用这段公案时,心地有些阴暗,因为我把官场上人全都抹黑了。这当然是不妥的,于是,另有正说版:
(邻居吴和成唱):家书一纸只说墙
这就有点端着架子,故作严肃状了。但戏剧舞台上不是一直都如此塑造所谓正面人物的吗?眼前便浮现出一个穿着厚厚的官底靴,迈着方步的人物在舞台上字正腔圆的扮演着道德教师爷角色。王晓马会喜欢这个角色吗?不知道。
这件事很快就忘记了,但不久却传来消息,作为编剧的王晓马退出了《六尺巷》剧组。原因是他不同意将《六尺巷》这出戏一定要与某个大人物视察桐城六尺巷联系起来。在他看来,六尺巷本来就是一个民间传说,说的就是邻里之间相互谦让的故事,而谦让,是一个天大的题材。这是一个很不安宁的世界,吵吵嚷嚷,打打杀杀,“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乃至人与人,国与国,欠的就是一个“谦让”,从这个意义来说,“让它三尺”所蕴含的现实意义,是比什么都大的。
王晓马算是个明白人,他说,有些东西,不过是一个绚丽的肥皂泡,迟早都是要破的,台下的人早就明白了,可台上的戏还是在热热闹闹地上演着。
我与王晓马至今未曾见面,我想象着他一定是个腰板挺直的汉子,一定有着硬硬的腿骨,相貌也一定是周正的,他懂得人生如戏,但他却认真地为这台戏写着每一句台词,一点也不肯马虎。
我给王晓马发去一个帖子,所引的,就是传说中布袋和尚的那首插秧诗。
我与王晓马至今未曾谋面,也从未看过他写的戏,但我却知道他曾创作了包括《借官记》在内的一系列优秀剧本,这些剧本分别在黄梅戏、京剧以及徽剧舞台上演出。王晓马退出了《六尺巷》剧组,但他却并没有退出戏剧舞台,安庆又一届黄梅戏艺术节前夕,我收到晓马的信,他的又一出新编历史剧《不越雷池》即将上演,他邀请我去看他的新戏。只是当时我人在南方,错失一次欣赏王晓马戏剧艺术的机会。
再回到布袋和尚上来。布袋和尚即是传说中的大肚弥勒,他一般就坐在佛寺的第一进天王殿里。你看他敞着胸,露着乳,赤着脚,既不放荡形骸,也不故作深沉,他笑着,以他的毫无做作的笑容迎接着一切人,一切事,他的笑是任性的,也是自在的。我曾在一个寺庙的天王殿读到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一切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一切可笑之人。我想这副对联的作者一定就是一个如我等一样,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文人,这个世间,谁又不是可笑之人,谁又没有可笑之处呢?
“心地清净方为道,退后原来是向前”,我们缺少的,就是这种只低头看天,退后一步看人看事的平和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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